第1章 人生遗憾
我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村里拾荒的黄老头生活在一起。黄爷爷无儿无女，但对我还算不错。只是他的脑子在年轻时受到过强烈的刺激，时常会神神叨叨地嘟囔些什么。
日久天长，我也就习惯了，任凭他怎么嘟囔，我始终是一声不吭。
或许是由于生活环境的原因，我变得沉默寡言，胆小懦弱，骨子里充满了自卑。
我在村子里没有朋友。像我这么大的同龄人都在学校上课。
黄爷爷靠着拾荒换来的那点钱，连我们爷俩的温饱都不够，更别说供我上学了。
日子过得饥寒交迫，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唯一的盼头就是，快点长大，等我的年龄过了十六周岁，就可以进城打工赚钱了。我要好好报答黄爷爷的养育之恩。
时光荏苒。我终于等来了十六岁的生日（爷爷捡我的日子）。
这一天，正好是农历的正月十五。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烟花声此起彼伏。
而我们家却成了村子里最黑暗的角落。家里唯一的一根蜡烛，已经在昨天晚上用完了。
“饿了吗？”黄爷爷突然问。
说实话，我每时每刻无不处于饥饿状态。但我却从来没有跟黄爷爷说过。我嘴笨，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我的肚子却一直都在咕咕叫。
“今天你过生日，想吃什么告诉我？”黄爷爷笑了笑，又问。
“我……”我吞吞吐吐，“我还不饿……”
“你就在屋里等着吧，我去做饭，做好后，我喊你。”黄爷爷说完，转身离开了。
家里哪还有粮食啊？我们已经喝了半个月的稀饭了。别人的稀饭是米多水少。而我们家的稀饭，是真的稀，稀到几乎看不到米粒。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黄爷爷又能做出什么来呢？
突然，一声鞭炮响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窗外烟花一闪，夜空一片璀璨。这一定是隔壁王二柱家放的烟花。他家是村里的首富，据说钱多的花不完。
我对钱没什么概念，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过钱。
烟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我才知道，年迈的黄爷爷在王二柱家门前长跪了一个多小时……
再后来，黄爷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递到了我的跟前，嘴里又开始嘟囔起来：“八脉相错重叠生，六十四决化万象，天地造化定乾坤，水火相克不相射，山泽相连可通气，福祸同行命非薄……”
对于这些话，我早已习以为常。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强烈的饥饿感迫使我接过那碗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好的东西。我甚至都忘了去想，这碗面的来源。
“乾坤艮巽……哎！睡觉吧！”
黄爷爷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又离开了。
这一去就是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我穿好衣服出门去找他的时候，才在门口的马路边，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靠着低矮的院墙，双膝跪着，面朝着王二柱家奢华的门楼。
寒风中，他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就像一座雕塑。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这么离去了。我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王二柱出来了，对着我破口大骂：“哭他娘什么啊？丧气！再哭，我就抽死你！”
我吓得赶紧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我不想在村里挑起什么事端，我知道，像我这种人就算跟王二柱理论一番，村里也不会有人向着我。与其这样，还不如闷声不语，息事宁人。
但事情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以为我不哭了，把黄爷爷抱回家，王二柱就会平息心中的愤怒。但事实并非如此。
当我抱起黄爷爷僵硬的尸体，往家走的时候，王二柱一个快步，走到我跟前，拦住了我。
“把人放下。”
“为啥……”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膀大腰圆的王二柱抡起胳膊，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
由于长期饥饿，我的身体骨瘦如柴。被王二柱一下子扇了个跟头，倒在地上。
王二柱用脚踢了踢黄爷爷的尸体，愤怒地质问道：“黄老仙儿，你他娘的不是说给我家祈福一天嘛？这才过了十多个小时，就坚持不住了？”
“爷爷他已经走了……”我哭喊着爬到黄爷爷身边，双手死死地护着他那僵硬的尸体。
“怎么？装死是吧？那可不行，骗了我一把挂面就装死？”王二柱怒不可遏，一脚踩在黄爷爷的身上，“就算死了也他娘的给我跪够二十四个小时！”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黄爷爷昨天晚上的那碗挂面，是从王二柱家乞求交换来的。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必须对着王二柱家门口，长跪二十四个小时。村里人迷信，喜欢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方式，祈求一年风调雨顺。
“好！老穷鬼死了，那小穷鬼来跪吧！”王二柱掰着手指算了算，“昨天晚上放烟花时跪了一个小时候，后来又跪了一夜就算是十个小时吧！一共跪了十一个小时，那么你还欠我十三个小时，来，跪吧！”
“我呸！老子跪天跪地跪黄爷爷，其他人完蛋去！”我破口骂道。
胆小懦弱的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可能是被王二柱逼急了。
王二柱先是愣了一下，他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被称为窝囊废的我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怒火。
不过财大气粗的王二柱，还是没有被我吓住，他瞪了我一眼，一脚朝着我的头踢了过来。结果可想而知。王二柱对我拳打脚踢。
就我这常年营养不良的小身板很快就被打晕了。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镇上的卫生院了。
“对了小鹏，一会儿我跟村长商量一下，给你爷爷下葬的钱，就由我来出吧！你觉得怎么样？咱们是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能帮上的就一定帮！”
我的身上全是伤，动弹不了，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一见到王二柱，心里就发抖。
“既然你醒过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王二柱走后不久，村长就来到了我的病房。当他将一份写着转让宅基地的合同递到我跟前时，我才明白原来王二柱又在打他的如意算盘。
“我不同意。”我哭着拒绝了村长。
我当然不同意把这老宅卖掉。这是黄爷爷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了。这里有我和黄爷爷的所有回忆。
“小鹏，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村长苦口婆心地说道，“你看啊，这栋老宅是不是黄老仙儿留下的？如今黄老仙儿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风风光光地离开？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买一口好棺材？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雇一个喇叭队吹吹打打地把他送走？孩子，这些都需要钱啊！可是你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吗？”
我抬头看了村长一眼。
村长连忙摆手：“你可别看我！村委会也没有富余钱啊！”
“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哭着解释的，“其实，我就是想……”
“行了孩子，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们爷孙俩也不容易，但是现在黄老仙儿走了，咱总应该让他入土为安吧？”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把这份转让合同签了，先把你爷爷安葬了再说。”
村长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大道理。我的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卖掉老宅，但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来安葬黄爷爷了。
我含着泪在那份转让合同上签了字。
村长也履行了他的承诺，派人在镇上买了一口棺材，又雇了喇叭队，风风光光地让黄爷爷入土了。
我要去送爷爷最后一程，但由于卫生院那位新来的叫文竹的实习女护士的强烈阻止，没能去成。这也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