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不离笙
我望着那小灰不过是十岁光景,竟红口白牙地总说自己一百岁。按他所言这一百年来从未走出舜陵中,见过的女人除了她娘亲便是我,如今倒是阅人无数似的。只是这世间哪有什么神仙,若有也是一群睡着了的神仙,否则这人间也不会有如此多不平之事。我也不与他计较,只当他是逗个乐子。
只是那“星君”一双金目却在硕大的风帽下望着我,那目光我确定、肯定相识,却就是想不起,侍要再近前看时,“星君”便转身而去。
“姐姐,你可口渴?这是刚采的湖边荷叶上的露水,你尝尝可还清甜?”
我久泡温泉,也着实口渴,饮了一口只觉得清凉入脾,精神也好了许多。
我坐在那院中的竹榻之上,看到那日小灰与我的风月镜还在榻上,便靠在榻上,朝镜中看了看。镜中那人果然比前些时日好看许多,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略有了些精神,头发虽是未束,但还算整齐比起前些日子披头散发要强上许多。
刚照了两眼,便感觉困意沉沉,倒在那竹榻上便又昏昏睡去。
我在那竹榻之上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也似今日这般,在白家寨那屋中,洗了浴,更了衣,只不过,在梦中我那左臂还未曾受伤。
我坐在桌前,给自己画了一个精致些的妆容,略施粉黛,因为我那面色惨白得似纸一样吓人,嘴唇上咬破的印子还清晰可见。我拿出逃出宫时唯一带出的一件素白色的霓裳羽衣换上。为那孩子换上一件我亲手做的衣物,找了个篮子,把那孩子放进去,又将我平素无事做好的一些孩童衣物,连同承影剑一并放在下面,取了笔墨。
那日月孤桐说,“这孩子像你,可有名字?”我未答。今日便提笔在纸上写下月离笙三个大字,及这孩子的生辰。
月离笙,究竟是月不离笙,还是月必离笙,我已无从知晓自己的心意。我将那把承影剑也一并放入篮中,自打我与海雒笙结为夫妇,便再也未梦到我那梦中的恩师,想必是我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伤风败俗,人神共愤的事,连师傅都弃我而去了吧。
我望着那熟睡的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睡得十分香甜,完全不知自己将被母亲无情地抛弃。
我只望着那孩子,忍了又忍,却仍旧滴下泪来。我提了沉淀淀的篮子走到院中,望着那白虎道。
“小白,我素知你是灵物,明月此生得你屡次相救,此恩此情今生无以为报。今日你我缘份已尽,你若念及旧情,便将此篮送至我兄长处,好生照顾。你若不愿,送到后便重返山林,你本是山中之王,何必困于此处,你……去吧。”
说罢,我便恭恭敬敬地向那白虎行了个大礼。那白虎望着我竟然眼中掉下泪来,动也不动,哪里肯去?
“小白,我还有件大事未完,不便照看笙儿,侍我达成心愿,自会前去寻你。鹂儿,你也随小白去吧。”
我把那黄鹂从肩上取下,放入篮中。那小白衔着篮子横在院中,拦住去路,动也不动,我便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拿了那把云天赐托阿娇送我的弯月金刀,横在自己脖梗上,咬着牙道:
“小白,你若不去,我便当场死在你面前。”直唬得那白虎连连倒退,才把路让开。我头也不回,转身便朝江神庙走去。
那九江汇聚之所,自洪水退下后,被冲垮的江神庙便残破不堪。江神庙所在之处属白民国领地,一江之隔的对岸是我大长和国属地。我进入江神庙的时候,大长和国那一处的岸上,乌哑哑布满了我皇兄的甲胄军,满山的青钾青铠,似有几十万人,甚是壮观。
那日我并不知道,我皇兄是集结了全部兵力为保我一人,计划与几国拼死一战的。
可是江神庙这一边,白民国的白马义从和雨师妾国的虎豹骑还有朝云国的夷丁突骑更是站了漫山遍野,三国相加恐有百万。唯独没有巫咸国的一兵一卒。看到此处,我便突然明白了皇兄一直所说的,千山暮的真正目的。
“雨师妾国、朝云国、白民国前后左右夹击,将原本连在一处的五国拦腰斩断,将巫咸国围在了中间,孤立了大长和国。和亲之后,那四国最先要吞并的怕便是巫咸国,第二个便是我大长和国。”
那日千山暮早已安排妥当,祭祀物品一应俱全。江神庙前的岸边系着一条鲜花围成的轻舟,船上铺了厚厚的花瓣,想必那便是祭祀江神的器物了。
我只觉此情此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公主深明大义,千山暮在此代表五国百姓向宁国公主叩谢舍生取义之恩。”说罢便拜了三拜。我年纪尚青,也无甚资历,不过是空挂个一品公主的名头,若说别人的跪拜不敢担当,但这千山暮的我理当受用得起。
我——明月公主,人祭江神不过是他们挑起战事,分离各国的一个工具,一件牺牲品罢了。
千山暮行完拜礼,他身后漫山遍野的将士便跟着举起手中武器,连续三声高呼“叩谢宁国公主舍生取义之恩。”那百万雄兵的声音响彻九霄,直震得夫夫山都抖了三抖。
千山暮捧了三柱香与我,让我祭拜江神。我冷冷地看了看那冒着青烟的香火,碰也未碰道:“我明月一生孤洁,虽无建功立业之伟迹,更无手握雄兵之韬略,但我懂得舍生取义之大道。今日我若不从,明日便会有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孤儿寡母无人赡养,良田千顷血流成河。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明月天生孤傲,上拜天地日月,下跪父母恩人,唯独不跪无德无品者。神也好,仙也罢,若有违天道,必有人诛之。何来跪拜之说!”
“说得好!”那一声大喝,便是江神庙对岸,我皇兄的声音。
皇兄话音未落,身后便连响起三声“好、好、好!”。虽然人数只有对岸的十分之一,但声势依然浩大,云霄震荡,回响山谷。
“明月,皇兄今日特在此接你回宫,什么狗屁和亲、什么狗屁联盟,都是一些狼子野心之徒的一派胡言。千山暮,你握兵百万又如何?我甲胄勇士,保家卫国自当以一当十。”
“还有我龙镶卫十万精兵。”说话的是正是段蠡。
我朝那两人凄凉地笑笑,“皇兄、段兄,今日我意已决。舍明月一人保一国安宁,明月……去得其所!”
我皇兄屯兵五十万驻扎边关,段蠡的龙镶卫也不过十万,两军相加才六十万,况南诏各部相距较远,无法及时调兵,怎敌对方三百万雄兵?
“明月,我大长和国何等雄风,何时需要一介女流保家卫国,我大理的好男儿何在?”我皇兄举起手中长剑高喊道。
“在!在!在!”我只听得山前一片怒吼,虽隔得江来仍震得我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