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若有来生
我坐起身望着浑身湿透的月孤桐,他额头青筋暴起。后面有几个侍卫再次下水,但皆因水流太急都无法靠近。
我扳起月孤桐抓在船帮上的手,目光绝决地望向他“我死,天下平;我生,战火起。你……放手。”
“这天下男人还未死绝,何时轮到你一介女流平天下?”
“若一介女流,能换十年太平,能换百姓安宁,能换家国完整,能换妇孺欢颜,有何不可?”
“阿月……若我说,若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你可愿留下?”今日我才看清,月孤桐的眸子是一汪清泉,而那人的眼眸是古井无波。我能看得透清泉,却看不透古井。
那日我比何时候都要清醒,此时娶我,便是与五国为敌。我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帕,轻轻擦了擦月孤桐青筋暴起的额头上那豆大的汗珠。月孤桐怔怔地看着我,我冲着他嫣然一笑。突然掀起他扣在船帮上那一双修长的手指,一翻身向潭下纵身跃去。只见黄鹂惊恐万分,在空中胡乱地盘旋。
谁知那个一向技不如人的纨绔子弟这次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一只手,跟着我一起跳下了深潭。
有的时候当你为别人奋不顾身,却发现身后有个人正为你默默撑伞。
月孤桐被绳索吊在瀑布中,一只手拉着我的左手,我们悬着空在瀑布中荡来荡去,那日我才第一次认真看清了他的样貌。
“阿月,我不许你跳。”
当时我万念俱灰抱着必死的决心祭祀江神,心中再无牵挂,只是冲他露出了一个凄美绝诀的微笑,能在死前为他人留个念想,成全他人一番好意,也算报了他舍命相救之恩吧。
“若有来生,我……愿意嫁你。”
说罢,我挣脱了月孤桐的手,随着水幕落下,瞬间便淹没在潭下那汹涌的漩涡中。
有人在高楼,有人在深渊。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千万种,浮云莫去留,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九江汇聚之所在的下游便是一个叫终极渊的深潭,深不见底,凡是掉入此潭者,皆无生还。
那时候,我也并不知道,千山暮其实不是个凡人。
我落入水中时,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侍我醒来的时候,便是在终极渊的终极宫中,我躺在一间华丽无比的宫殿里,周遭却寒气袭人。
宫门口站着一众极美的宫娥,我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唤了一名宫娥询问。那宫娥竟然称我为:“娘娘……”
我只道自己进了阴曹地府,便也不似这般华丽,仔细回想自己生前所作之事,桩桩件件,并无甚辱没门楣,愧对祖宗之事,这便是往生极乐之所,也不必唤我做“娘娘。”
忙正色道:“此为何处?”
那宫娥毕恭毕敬答道:“终极渊的终极宫。”
终极宫?我生于大理皇宫,虽未游得天下名川,但也阅尽史籍,这终极宫却闻所未闻。
我忽然发现自己头上皆为水族,各类鱼、虾、水草均在头顶,怪道此处如此阴冷,
“此宫……便是在水下?”我不禁脱口而出。
“是。”我问得不清不楚,那宫娥却答得毕恭毕敬。
我这才环顾四周,一张雕花镶嵌的案台上摆放的竟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在这间阴冷的大殿中散发着凛冽的寒光,照得四周通明。我大理王宫中的夜明珠最大不过是鸡籽大小,此宫中珠却大之十倍有余,可见其主人的奢华。
“不知此宫为何人所建?”我又问道。
“此宫乃水神所建。”小宫娥始终礼数有加,有问必答。
“水神?”我越发地摸不着头脑。想自己生前平平,也未曾建功立业,即使祭祀了江神也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如何一觉醒来便到了神仙之所。
世间竟有如此荒唐之事。都说鬼无精血,我拔下头上孔雀簪,往自己手指上刺了一下,竟然真的有血冒出,可见我还未死。
那为首的宫娥道:“娘娘请更衣。”后面便进来一众宫娥,手中捧着的皆是华丽无比的喜服。
“你们这是何意?”我退了几步并未让宫娥靠近。
“今夜便是娘娘与我家水神大喜之日,还请娘娘更衣,以免误了吉时。”
我听闻心中一惊,难不成,难不成这千山暮口中所谓江神便是水神。这还真是上天入地,都在劫难逃。我冷笑一声,也不理会众人,拔腿便走。出了宫门,方知这终极宫当真是所迷宫,我虽不是神仙,但心想神仙住所与凡间也所差无几,转了几圈方才见眼前有间大殿,想必这便是水君正殿所在了。
“我要见你家水君。烦请通禀。”我正色向追随我的一众宫娥道。
那宫娥进去不肖一会,便宫门大开,我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那间大殿金碧辉煌,被几十颗夜明珠照得如同白昼,殿前上端,一张五色琉璃案几前立着一位上神。看背影,长发垂肩,身形修长,气度非凡,一身水蓝长袍,上锈五彩水纹,珊瑚镶珠束发冠,一对发簪倒是眼熟,竟然是一对赤、青两色蛇形发簪。脚踩锦靴,高挑身量,还未等我开口,那水神便猛地回过头来,眼如秋水,眉间带印,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这宫娥口中的水神竟是雨师妾国国师千山暮。
“你……究竟是何人?”我望着眼前这位仙气环绕的上神满眼疑惑。
千山暮并未回答我,只是望着我出神,那一双眼睛深情得可掐出水来。
“一万年了,本宫终于等到你了。”
我依稀记得我与这雨师妾国国师只在江神庙前和宫宴上曾有两面之缘,但并不熟悉,更谈不上相识万年。
“阁下若不是记错了吧,我不过出生十八载光阴。我与阁下可有何渊源?”
“渊源?公主乃玄丹山大明王孔雀宫明月公主,与本宫渊源颇深。”
听君此言,我只道是这水君认错了人,我明明是大长和国公主明月,生于大理王宫,何来玄丹山?便赔了笑脸道,“阁下可是认错人了?这世上同名同姓者甚多,长相相似者也有,我确实乃大理明月,并非玄丹山明月,多谢阁下水中相救,明月告辞。”我揖了揖手,转身便想离去。哪知刚转过身,只见那两扇宫门被风乎地一扇便嘎然关闭,我只觉眼前一闪,那千山暮从身后便到了眼前。
我只管揉揉眼睛厉声质问:“装神弄鬼,你究竟是何人?”
那千山暮也不答话,手一挥,宫中水墙之上便出现一幅幻境,幻境中竟是海雒笙与阿娇正在拜天地。
我伸出手却触碰不到那幻像中的人物,却看得清楚,听得真切。
白马义从一向是白盔白甲,今日军中却人人披红。自古便是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那一对新人拜了天地,便被送入一顶红帐中。海雒笙掀开阿娇头上的盖头,捧着阿娇的脸痴痴瞧了好一阵方柔声道:
“那日在苍山下围猎,本君一眼便瞧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