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浓浓的药味窜进鼻子里,耳边隐约充斥着低泣声,随后仿佛听见一道熟悉的喝止声:“别哭了。”
是秋实的声音。
赫连玉觉得好烫,浑身像火烧一般,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熟悉的红花梨木拔步床,她的神情愣了一瞬,仿佛是在做梦。难道她没死?
床边的秋实发现她醒了,语气惊喜地喊道:“小姐,您醒了?”
“小姐,太好了!您终于醒了!”这回又哭又笑的是冬雪。
赫连玉撑着胳膊坐了起来,随后震惊地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掌,好一会儿,她才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秋实和冬雪,她记得,她落水应嫁前,秋实因为与府中小厮苟且,被柳老夫人作主发卖了。直到她死,她才知道,原来老夫人只是看秋实稳重聪慧,才出此下策。而冬雪,她性子软,行事又无主见,虽然一直跟在她身边,可却受尽了屈辱。
想着想着,鼻头微酸。
“小姐,您是不是很难受?大夫马上就来了,您别哭了——”冬雪不知所措地哽咽道。
是梦吗?赫连玉想伸手去拉她,她滚烫的手才碰到她,便听见她哼道:“小姐,您别生气,奴婢听说那个陆公子被陆知州打得下不了床,哼,活该!”
“冬雪——”一旁的秋实轻声提醒道。
冬雪知道祸从口出,赶紧闭上了嘴。
赫连玉却是愣住了,她想起来了,十三岁那年,大表哥的朋友陆韶宣来府中作客,此人乃是本地知州之子,十分顽劣,没想到他竟在后院抓了一条菜花蛇玩耍,又不小心甩到了她手上,顿时将她吓晕了,而后她接连几天高烧不退,差点就没熬过去。
她怎么会梦到这些呢?
“小姐——”秋实端着药碗过来,才发现小姐不对劲,她双眼里竟是浓浓的悲痛和疑惑,不由轻声唤道。
赫连玉觉得浑身发烫,脑袋也晕乎乎的,她怔怔地被喂了一口药,顿时满嘴苦涩。这种感觉太真实了,让她再次愣住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肌肤柔软有弹性,完全不似她在太守府里的干瘪憔悴。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疼痛感立即袭来,她再次看向年少的冬雪和秋实,不,不是梦!她应该是回到了十三岁这一年!
赫连玉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激动和震惊,她靠着床边,良久,才攥紧了被子里的双手。
太好了!老天垂怜,竟给了她重来了一次的机会!赫连玉,这一次,你一定要将那些龌蹉小人狠狠地踩在脚地下!
秋实见小姐的神情平复下来,才松了口气,轻声说道:“小姐,把药喝了吧?”
赫连玉回过神,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药碗上,沉默了一瞬,才低声吩咐道:“去把明叔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明叔是赫连氏的人,一直深得她父亲的重用。自父亲病故后,明叔便替她打理赫连氏的商铺和庄子。
秋实点头应了,正准备喂药,又听小姐开口道:“把今日熬药的药渣留起来。”
话落,秋实的手一抖,她素来聪慧,便是这一句话,让她心口一冷,她抬头看向小姐,动了动嘴巴,刚想问什么,可又回头看了看屋外的丫鬟,便点了点头,随即犹豫了一下,又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
赫连玉见她懂了,目露赞赏。
冬雪疑惑地看着秋实和小姐打哑谜,她鼻头微红地看着小姐,见小姐冲她笑,吩咐道:“去打一盆冷水过来。”
她一听,高兴地“嗯”了一声,便立即去了。
将脸帕浸过冷水轻轻拧干,而后敷在滚烫的额头上,一次又一次,赫连玉感觉自己的头晕之症好了些许。
秋实的视线不由落在一旁的药碗上,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是怀疑——”院中都是柳府的人,她剩下的话便咽了下去。
赫连玉娇嫩的脸上潮红未退,她看了一眼药碗,长长的睫毛扑扇了几下,朱唇轻启道:“所以才让你留下药渣。”重活一次,再回想上辈子的遭遇,竟发现漏洞百出。当时她被陆韶宣吓病了,紧接着便一直高烧不退,若非陆知州不顾柳府阻拦请了名医,只怕她早已归天了。如今想想,不过是一条菜花蛇,她纵是害怕,可也不至于胆小至此。倒是柳家觊觎她手里的钱财,若是她死了,她一介孤女,那钱财不正好落在了柳家人手里?至于罪魁祸首,可不就是吓病她的陆韶宣。思及此,她眼中闪过嘲讽之意,柳家人当真打得好算盘!
明叔来的时候,柳大夫人温氏也来了,她是赫连玉的姨母,满脸关切地扑了过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心疼道:“醒了就好!可把姨母吓坏了!”
赫连玉靠在床边,轻轻垂着双眼,整个柳府里,姨母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可上辈子,为了她的儿子柳明棠,她还是牺牲了她这个侄女。
“蓁蓁,是不是难受?”温氏见她低头不语,轻声哄道。随即又看向屏风外的明叔,问道:“你怎么把明叔叫来了?”
明叔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一双眼睛囧囧有神,此时他脸上带着焦急和关切之色。
赫连玉敛下情绪,抬头看向温氏,低声回道:“我想爹爹了,想让明叔给我讲讲我爹的事迹,姨母,我就听一小会儿,等听完了就喝药,好不好?”
少女一脸病容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温氏顿时心软了,连声应道:“好!好!那等会儿要乖乖喝药!我得亲自去一趟明安堂,告诉老夫人,你醒了!”说完,又吩咐秋实和冬雪好生伺候着,这才离开了。
待她走了,赫连玉立即吩咐冬雪去屋外把风,然后让秋实请明叔进内屋。看到活生生的明叔,她思绪万千,但很快她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低声吩咐道:“明叔,你帮我物色几个会功夫的小厮,越快越好。”
明叔听了一愣,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小姐放心,老奴会尽快办好!”
赫连玉又低声吩咐了几件事,待他离开的时候,示意秋实将留下来的药渣给他带走了。安排好这些事后,她终于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睡梦里,仿佛又回到她被迫应嫁的那一天,她与大表哥柳明棠相约在池边谈心,没多久姨母身边丫鬟昔梅便来传话,说是姨母请他过去一下。她让大表哥过去,她在池边等他。谁知后来被突然冲出来的大黑狗吓了一跳,还不小心跌进了池里。她不会凫水,便大声喊秋实的名字,可最终救她的竟是太守之子周宝昌。
周宝昌救她时,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便趁机提出求娶。赫连玉当然不同意,可没想到周太守以权相逼,她本不欲屈服,可素来风光霁月的大表哥竟想同她殉情,一边是姨母的苦苦哀求,一边是太守府可恶的嘴脸,再看看心爱的大表哥,她怎么舍得他去死?所以,她答应了周宝昌的求亲。
她日日以泪洗面,觉得与大表哥此生无缘,可大表哥仍旧深情地告诉她,他会一直等她。出嫁当日,她拿起匕首划花了自己的脸……
“不要——”赫连玉呓语道,随即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右脸,那种锐利的刀锋划破肌肤的剧烈疼痛感,记忆犹新。比疼痛更让她深刻的是,她的愚蠢和柳家人的虚伪。
她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一双眸子里泛着冷意。
“小姐,不烫了,太好了!”秋实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一脸欣喜道。随即眼中闪过怒意,小姐不过是停了药便退了烧,那这药果真有问题!
翌日一早,赫连玉觉得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便换了一件嫩黄色的对襟纱裙,梳妆完毕,才道:“走吧,去给老夫人请安。”
柳老夫人是江州人人称奇的女子,她早年丧夫,可仍旧将三子一女抚养长大,除了柳二爷是庶子外,其余子女皆是她所出。
到了明安堂,柳老夫人身边的蒋妈妈见她来了,立即开口道:“表小姐来得正好,老夫人刚刚还念叨你呢!
赫连玉乖巧地笑道:“是我不争气,让老夫人忧心了。”
打了帘子进屋,上首的老妇人外面穿着一件褐色花纹的褙子,额头上戴着一块金丝线绣的抹额,瞧着她来了,满脸沟壑的脸上叠出了慈祥的笑意:“蓁蓁来啦,快,到我这儿来!”
柳府中人皆唤她小名蓁蓁,以示亲近,可笑她重来一次才明白,这府里她哪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呢?
赫连玉的步子顿了一瞬,这个满脸慈祥的老人,内里却是个佛口蛇心的恶毒妇人!
她抬着步子慢慢往前走,走到柳老夫人跟前屈身行了一礼,娇声道:“蓁蓁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眼神在她右手腕上的帝王绿手镯上瞟了一眼,才拉过她的手,关心道:“可算好了,不枉我老婆子给你念了几天佛经。”
“老夫人——”赫连玉目露感动地唤道。随即她垂了垂眸子,老夫人小佛堂里的佛像是纯金的,是前年她让人特意打造的。现在想来,当真是笑话。
老夫人见状,摩挲着她的手,叹道:“没事了就好。”
虚与委蛇了一番,赫连玉才带着秋实离开明安堂。出了院子,她停下步子看了看旁边的亭台水榭,一木一石皆是用最好的材料所造,而这笔银子也是她出的。
“蓁蓁表妹——”
一道温润又略带急切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扭头看去,长廊前头,一位身着象牙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大步走来。
正是柳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