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井中尸：北司衙门
常年习武，白威的手指十分粗粝，掌心和指肚上还有明显老茧。
毫无疑问，他的手比细皮嫩肉的李烨，要耐打耐磨得多。
然，就是这样一双极耐打耐磨的手，此时却皮开肉绽、红肿不堪。尤其是指甲，有两枚竟已劈开，在甲沟处结了两粒黄豆大小的血痂。
秦蓁单只瞧着，都觉疼痛难忍。
白威却浑不在意，眼眸晶亮道：“蓁蓁姐，你看我的手，重点是指甲。我在甲缝里挖出一些泛金红泥，这是养心殿殿门和窗格子上才有的描金彩漆。由此可见，我中毒后，曾用双手拍打抓挠过养心殿的殿门和窗户。也就是说，今夜的我，便是困扰圣上的厉鬼。”
秦蓁被他的话骇得眼皮直跳，暗道白威人小鬼大，这会子工夫，竟已分析出这些。她生怕白威继续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语，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伸手就去捂白威的嘴巴。
白威却兴高采烈挡开她：“蓁蓁姐，我觉得，我们以此类推，只要在宫里寻找双手和指甲受伤的禁军和宫人，便能捉住这些日子的所有厉鬼。到那时，我们顺藤摸瓜，定能将……”
正说到激动处，低垂的视野中陡然出现一双黑色皂靴，白威的声音戛然而止，秦蓁却倏地抬头。
只见，李烨不知何时竟已返回，此时正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俩。
视线与秦蓁相接，李烨嫌弃地蹙了下眉：“想偷懒？”
“诶？”秦蓁一愣。
李烨面上嫌弃更甚：“京兆府都是你这般惯会偷奸耍滑的么？若是怕苦怕累，不来也罢！”
言毕，他理也不理秦蓁，转身便走。
“蓁蓁姐？”白威惊恐无措地看着李烨渐行渐远的背影，吓得面无人色：“李大人是如何知晓你身份的？他，方才我说的话，他可是听见了？他不会生气，拿你我开刀吧？”
“这人惯爱生气，你且放心，若要追究，我挡你前面便是。”秦蓁胡乱承诺一番，从袖袋中摸出瓶金疮药，叮嘱白威赶紧治疗手伤，自己咬牙去追李烨。
李烨听见身后急促脚步声，便知秦蓁跟上来了。
他并未放慢步伐，亦不回头，唇角勾着弯弧度，一双眼睛，却明明灭灭，闪烁着冷寒犀利的光。
秦蓁人小腿短，跑得却不慢。
案情发展至今，已然不是她能掌控，她记挂白威的手伤，更担心李烨会如白威所言那般追究，忐忑不安地边低头走路，边小心试探：“李大人？我义弟并非有意冲撞圣驾，今夜之事您亦亲眼目睹，万一圣上追究起来，大人能否……”
“你想让本官包庇他？”
秦蓁大惊：“可是……”
才将将说出两个字，猛地察觉前面多出堵墙，想要停步已然来不及，竟直直撞了上去。
鼻端霎时充斥着清冽熟悉味道，秦蓁赶紧抽着凉气往后退，嘴里却下意识抱怨：“大人，您走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停下？咝……撞死我了！”
“诶？”李烨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看着她，眸光意味深长：“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怎敢恶人先告状？”
秦蓁：“……”
到底谁恶人先告状啊？
话说，一个文臣，胸膛却练得如此邦硬，让武将们情何以堪？
想到武将，不由自主便想起白威的手，秦蓁视线下移，定定落在李烨手上：“大人？我方才……”
“你可知在宫里行走，最需注意什么吗？”李烨直接打断她。
“嗯？”秦蓁莫名。
李烨扯下她捂着额头的手，对着她脑门上的肿包就是一记爆栗。
他出手快而狠，秦蓁毫无防备，痛得惨呼一声，抱着脑袋便蹲了下去。
李烨居高临下俯视她，漆黑瞳眸深邃如井、黯沉似海，“眼下可清醒了？”
他问得轻柔，秦蓁连挨两击，却痛得直想打人。
生怕李烨再搞突然袭击，她缩着脖子眼泪汪汪道：“小的实在蠢笨，听不懂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明示。”
“……”李烨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过了好几息，他才满脸嫌弃道：“果真蠢笨！连记性也不佳吗？”
这句“记性不佳”，令秦蓁茅塞顿开，她脱口道：“在宫中行走，最需注意的，乃是人多眼杂和隔墙有耳。”
“嗯！还不算太笨！”李烨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下一瞬，他又板起脸道：“既知人多眼杂、隔墙有耳，还不谨言慎行？聒噪！”
秦蓁愣了片刻，方惴惴不安地再次追上去。
她着实搞不懂李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隐约察觉到，李烨不会害白威，亦不想谈白威等人受伤之事。
此时天还未亮，她独自一人跟随李烨在宫里乱走，难免胡思乱想。
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北司衙门！”
后唐并未废止南衙和北衙，南司衙门地处宫城之南，统管16卫府，由宰相负责。
宦官居北，被称之为北司衙门。羽林亲卫等6军皆兵属北司衙门，由明德帝身边最亲信的总管太监负责。
因为南衙由文臣主兵事，北衙由武将主兵事，而后唐沿用前唐旧制，设有六名宰相，故，明德皇帝和太子等，皆与北衙走得更近些。
正因此，李公公作为明德帝身边最亲信的宦官，才能在北衙一手遮天。
然此时，突闻李烨要去北司衙门，秦蓁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想也没想，她便疾行两步，扯住李烨的袖子劝道：“大人，北衙乃宦官和禁军的地盘。您身为文臣，对北衙的情况不了解，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怕了？”李烨睨她一眼，轻轻将视线落在被秦蓁揪住的衣袖上。
秦蓁立时如火烫般松开手，嘴却没闲着：“能不怕吗？李公公那名死去的徒儿就是禁军一员。想李公公服侍过三代君王，他在北衙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咱们连宦官和禁军中有多少他的徒弟都不知，便只身前往，是不是太冒失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聒噪！”
秦蓁：“……”
又说她聒噪。
这货脑筋不正常吧？她苦口婆心，他倒屡屡嫌她啰嗦？
话说，他想逞英雄独占功劳尽管自己去，非要拉上她做甚？
李烨却仿佛洞悉了秦蓁的心思，眯起眼睛冷冷一笑：“实在害怕，就回去吧！”
“那您呢？”秦蓁脱口问。
“本官自然要去北衙查案！”
秦蓁：“……”
我勒个叉叉！这货油盐不进，白白浪费她的口舌。
眼见李烨并非玩笑，人已越走越远，秦蓁跺跺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上。
李烨似乎早料到她会追上来，淡然问：“不是害怕吗？”
“可您只有一个人。”秦蓁愁眉苦脸地回答。
“担心我？”
这问题李烨问得顺嘴，秦蓁一颗心七上八下，也没多想，亦顺嘴回道：“嗯，担心死了！”
话音才落，李烨的大掌已落在她额头，居然在她的肿包上轻轻揉了揉：“放心！”
秦蓁：“？？？”
放心个叉叉！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厮小动作贼多，她又不是他家养的猫，做甚动不动撸一下？
北衙6军由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军组成，其中，羽林军乃禁军之首。
秦蓁出身低微，从未来过北衙，但她熟读史书，知晓北衙6军多由官宦子弟组成，作为升迁最好的镀金跳板，她料想北司衙门必定充满奢华腐朽之气。
然，真实情况却与她所想相悖。
才进北衙大门，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更有两队铠甲在身的禁军拦住他二人去路。
而不待李烨亮明身份，领队已冲他俩拱手行礼道：“大人终于来了，我们将军已等候多时。请吧！”
这话不禁让秦蓁心中打了个突，下意识往李烨身边靠了靠。
李烨倒是一脸平静，拱手冲对方还礼：“有劳了！”
他又指指秦蓁：“这位乃钦天监监正的小徒儿，不过给我当个临时随从，可否让她在外面等着？”
秦蓁刚想反驳，领队毫无感情的目光，倏地落在她身上：“我们将军有令，只要三法司来查案，不论阿猫阿狗，一律请进去！大人还是不要为难我等的好。”
“嗤！好大的口气。”李烨笑起来：“若本官定要为难你呢？”
“如此！”领队冷冷一笑，猛地挥下右手。
他身后众禁军竟“哗啦”一声，同时端起手中长枪，齐刷刷对准李烨和秦蓁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