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子,夫子
陈蛰又如何不清楚自家的情况?
遭逢大变,人做鸟兽散。
陈家本来还算是有点家底的殷实人家,但陈家老爷因为拍马屁拍到了皇帝老爷的马腿上被下了大狱,而自己这个主人家也因此一病不起。
陈家早就散了。
别说是金银细软,就算是签了契书的奴仆都被变卖,主仆俩侥幸才逃出一条活路,
陈蛰这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酸秀才能囫囵过活到现在全靠小小的陈幼娘一人操持,要不然怕是早就见了阎王。
叹了口气,陈蛰起身进了里屋,等到出来的时候怀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
“幼娘,这些卖了吧。”
陈蛰指着里头的一方砚台开口道。
可谁知这话音儿刚落,陈幼娘的小脸一下子就变了,她慌乱的上前宝贝是的将陈蛰抱出来的东西抱在怀中生怕沾染了风雪。
“那怎么能成,这些可是郎君最后的宝贝了,如何能卖?郎君是读书人,日后是要考取功名在东华门唱名的,少了这些可怎么好?”
“洛夫人给奴家说了个活计,是给洛府厨娘帮忙的活儿,明日就上工。到时候郎君病好了,再去任了夫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陈幼娘声音怯怯,小小的身板有种不符合同龄人的坚强。
“听话,让你去就去,东华门唱名也好,读书人也罢,这都不碍事。郎君我就是个没啥前途的酸秀才,再者说,就算是他日要科考,也没听说过用了好砚就能及第的。”陈蛰摆了摆手,触摸了一下幼娘怀里的砚台。
砚是好砚,纹若水波,体青带白。
是读书人难得的宝贝,昔日陈清平这小子宝贝得紧,从汴梁逃荒的时候什么金银细软都丢了个干净,可这砚台却打死不愿撒手。
但在陈蛰的眼中却不比一条子喷香的肥肉来的更有吸引力。
“可是……”
陈幼娘张口欲言。
“没有什么可是,莫非你连郎君的话也不愿听了?拿去卖掉换些银钱,然后换些白米,在顺上两条子豕肉。”
“对了,别忘记扯上一匹布,要红色的,莫要忘了给自己置办一身衣裳。马上年关了,都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咱总要图个喜庆才是。”
陈蛰拍了拍陈幼娘的小脑袋瓜。
“可是洛夫人说……”
“听话。”
陈蛰板着脸。
主仆两人斗鸡是的对视了半晌,陈幼娘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最终败下阵来,泄了气是的往外走,那表情不情不愿的。
陈蛰比了个V字,孩童一般赌气是的胜利。
只是瞧着陈幼娘的小身板逐渐在视野中变成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小点,陈蛰嘴角的弧线却是渐渐耷拉下来。
他蹲在小院里仰头瞅着铺天盖地的雪花,头埋了下去。
“夫子啊。”
一声嘟囔在嘴边响了起来。
……
陈幼娘口中的洛夫人是江宁府一家富户人家的主妇,洛老爷昔年考学的时候曾和老爹陈从文一见如故,有过一段交往,
陈家突遭变故之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陈蛰主仆两人散尽家财才勉强逃离了汴梁来到江宁,率先投奔的便是洛夫人一家。
都说泥腿子也有三两好友,老爹陈从文下了大狱之后却是一落千丈,根本无人问津。说上一句狗都嫌也不为过,连自家的亲戚都唯恐不及更遑论旁人了,还是洛府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才出手帮了忙。
正因为如此,他们两主仆才有片瓦遮风挡雨,不至于沦落街头。
否则陈幼娘再能干,也变不出什么花来。
当然,这和最初的想法有些出入。
昔年洛府的主家和陈从文是同期的考生,私交甚好,两人一见如故,甚至还谈起了娃娃亲。不过眼下陈从文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下了大狱,这一茬自然无人说起。
但说到底,洛府人情味很足。
洛夫人亲自出面迎了两主仆也算是给足了老爹面子,而后又帮陈蛰垫付了药钱,买下了这一片能遮头的小院,还破天荒的使了人情聘了陈蛰去洛府做西席先生。
只是当夫子?
陈蛰眨了眨眼,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对于这一职业他脑子里的印象还停留在电视里头那些站在讲台上背着手,满嘴之乎者也的古板老头身上。
说实话。
陈清平这小子算得上是个刻苦的,否则也不能在弱冠之年就考中了秀才,哪怕是吊在末尾的,也称得上是学有所成了。
但架不住占据身体指挥权的是来自不同时空的陈蛰,脑袋里之乎者也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可那股子酸腐气只是想想陈蛰就头大如斗。
给人当夫子,真不怕诲人不倦?
可惜的是,陈蛰却没什么其他太好的选择。
砚台卖不了几个银钱,打打牙祭也就到头了。
何况,坐吃山空更不符合陈蛰的价值观,人嘛,总要自食其力才是。
陈蛰蹲在门槛子上耷拉着脑袋,好半晌才振作起来,他胡乱的揉弄着被风雪吹的冰凉的小脸,束着纶巾的头发被揉成了金毛狮王。
发泄了一通,陈蛰沉闷的心思总算是舒坦了一点。
他把自己个儿卷进被窝里,总算去了些个寒气。
陈幼娘是个会疼人的,被窝里早就被放了暖手的汤婆子。陈蛰身子本来就没大好,滚进被窝里就感觉头脑昏沉,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陈蛰醒了过来,确切的说是被冻醒的。
一晚上的风雪早起的时候方才落尽,被窝里的汤婆子早就变成了冰疙瘩。陈蛰吐出呵气站在院子里运动了一下,这也是这几日陈蛰一直在做的。
原来这小子很好的栓释了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陈清平完全是个病秧子,明明是站在雪地里都会冒火的年纪,可一通小跑下来累的陈蛰呼哧带喘。
扭头转了一圈,幼娘不见踪影,想来陈幼娘是去了洛府做工了。
里屋炕沿边上的一碗白饭稍稍还冒着热气,似乎是昨夜睡前的一通话起了作用,白饭上盖着薄薄的一层肉片子,算是改善了一下伙食。
不过看那肉片子的薄厚程度,陈蛰眯了眯眼,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幼娘在下刀时候一脸肉疼的模样。
“清平在吗?”
就在陈蛰撕咬着肉片子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