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好香,熟悉的味道
雪芊芊已经困得快倒下去了,扯出一个笑,在颠簸中躺上了软榻,沉沉睡过去。梦里似乎又有那一阵药香袭来,她皱着眉头说“不喝不喝”。那个男子静静看她,抖抖他手上的点心,不开口。直等到她都有些气闷了,他才伸手揽过她,低低在她耳边念着:“王妃,听话……”
好,她听话。喝完药,就把糕点给我!
她笑得灿烂,伸手就要去拿药碗……
客栈门前,半夏抱着头在想事,过了好久,她终于放弃,站起身来,走到萧凤羽身边,问道:“公子,你觉得不觉得,小翠姐……我们好像认识一样啊?”昨夜她睡得迷迷糊糊,踢了被子,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叫了声“半夏……”
可是,小翠姐几乎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啊!而且,小翠姐的手,她看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萧凤羽轻咳一声:“半夏,前日公子让你记的药典……”
半夏一愣,然后开始着慌了一样往客栈里头钻,一边叫着:“不要!我不要再记了!”很快没了声响。
萧凤羽好笑地摇了摇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京都是吗?看来,有了理由在南齐国多呆些日子了……
得知章凌回来了,李云几乎是飞奔着去了安定王府。章凌没有封官位,若要进宫,只能先去安定王府。李云早在收到他那封信的时候,就天天数着日子了。老早在皇上面前请好了假,一大早别的大臣都往宫里走上早朝的时候,他刚刚出宫门。
安定王府的侍卫和他早已熟识了,忙叫了声“李大人”想迎他进去。他却动也不动,就靠在那红漆的柱子边站着。侍卫也没了办法,特地给他拿了张椅子安放在一边。李云坐下没多久又站起来走几步,然后伸着脖子往街的那边看。什么也没有!
期望、失望、希望……来来回回好几次,李云心里已经着急了。若是章凌没在今天回来,害得他白等一天,他绝对不会放过……
心里想的还没有完,面前就站了个人。章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晃回了他的神智。
“阿凌!”李云大吼一声,双手一用力,将章凌紧紧搂住,泪眼朦胧:“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扛不住了……王爷越来越奇怪了……”
章凌好笑地抬手制住想走过来的侍卫,伸手去抹他的脸,一片湿。当即嫌恶地甩了甩手,往李云衣服上擦了擦:“男儿有泪不轻弹1
李云懒得理他,吸吸鼻子,闷声问了一句:“我的银子……翻倍了没?”章凌出门前卷走了他所有的银子,说是要帮他拿去购置产业,并且做了保证,一定会给他翻倍赚回来。
章凌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斥道:“知道那是你的老婆本!不会让你亏1若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意,他早就觑了个空把这个笨蛋的银子全搜刮走了。眼下,也还好,他帮着守着李云的银子,他以后才不会穷得乱七八糟。
“走!我们进宫!王爷盼着你来夜里都睡不着!”李云拉着他往一边走。
章凌无奈地看着他,提醒道:“是皇上1也幸好王爷和他一块长大,否则怎么能容忍这么一个没心眼的人跟在自己身边?
他们进了宫,刚好早朝散了,南宫琰和蓝翎安、夏卿淩在御书房里商讨着百姓农种的事。
李云带着章凌跪在门外:“启禀王……皇上,章凌求见1
南宫琰手里的笔一抖,硬生生在那张写得工工整整的农种事宜上画了一道。细白的纸上,墨汁晕染开来,如同那只有深夜才盛开的孤寂,连绵绽开,一朵牵着一朵。蓝翎安的脸立刻就黑了,瞪着那一道墨痕像是看仇人似的。这份东西他可是累得半死不活写全的!毁了……
夏卿淩则优哉游哉地站在一边,心里想着这个定阳王府的管家若是碰上他府上的那个半老管家,也不知道谁手段厉害些……
蓝翎安忙着拯救那份宝贝,没有将南宫琰示意他们退下的轻咳听进去。夏卿淩自然占了个便宜,就半合着眼杵在角落,力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章凌一进来,已经将御书房里的人都一一看在眼里了,眼看向南宫琰,见他点了头,才开口。
“属下追踪含笑香来源,查出含笑香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十五年前,南齐国的祭天大典上。南齐国的大燕后中了此毒薨了,当时南齐皇帝万分悲痛,下令毁了世上所有的含笑香,并将拥有含笑香的人抓来一一讯问。这以后,江湖民间再也没有出现过含笑香。”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当时谁也不能确定王妃到底有没有中毒,没有人敢拿王妃的性命去赌。
南齐国……
这已经是第二次提到了。居然还是跟南齐的皇室有关,那个恒月到底是什么身份?而芊芊,又是谁?
“还有其他的吗?”南宫琰止住脑中的混乱,开口问道。
“属下……”章凌难得的迟疑,目光在和南宫琰对上时,才松了口:“属下原本想追到南齐国境内继续打探含笑香的消息……途中似乎看到劫了王妃的那群黑衣人护着一辆马车走着。后来有人突袭,马车里的人飞跃而出,其中一个似乎是王妃……”
南宫琰呼吸一窒,突袭?芊芊!
“属下不敢靠得太近,最后隐约看清那人的脸,不是王妃,只是衣服装束一样罢了1他当时几乎要冲出去护在那两人面前,幸好忍了!不然打草惊蛇不说,可能现在也没有性命向皇上禀告了。
南宫琰闭了闭眼:“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臣倒是记得……”一直沉默听着的夏卿淩突然开口,引得众人都看向他。他慢吞吞掸了掸袖口边缘,继续说道:“十五年前,南齐的大燕后被人毒害,皇储从此消失不见。若臣没有记错,大燕后只有一女,被立为皇储。”
他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将众人都给镇住了。
皇储?
南宫琰凤目一冷,轻轻扬起眼角:“侯爷的意思是……”
“雪家夫人产女似乎是在十六年前,雪家大小姐年满一岁的时候才示给众人。这年岁倒是符合……”听说大燕后貌美如仙,雪芊芊也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称。大燕后智慧无双、聪明绝顶,经过赵麟一事,雪芊芊倒也不弱!
芊芊是南齐国的皇储?
南宫琰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可是细细分析下来,似乎真的有些巧合。他对她,似乎了解得真的不够多……
“雪家充军的家人奴仆,都带回京城来1他要弄清楚,一定要弄清楚。弄清楚了,他才能确定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不过,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弃她的!
所以,那次大婚来刺杀芊芊的南齐国的刺客,其实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吗?
芊芊,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蓝翎安刚才震惊中回过神来,随即转头看向夏卿淩,一脸的怀疑:“你怎么会知道弟妹那么多事的?”连出生满月什么的都知道,是不是太过了些?
“碍…这个啊1夏卿淩不在意地挥了挥袖子:“自我妹妹嫁入皇宫,我这个兄长一直饱受非议,非得娶个夫人大家才安心。所以,那两年里,只要满了十岁的京城淑女,资料都被搜集了一份,摆在我面前。雪芊芊那年刚十岁吧!”
作为太会读书的人就是这种下场,看过一遍的东西全都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也很困扰啊!
十岁?
众人齐齐飞过眼刀去,南宫琰盯着他更是看得意味深长。
雪芊芊没有料到南齐国的国都居然是这般模样!
相对北齐国的京城来的庄严古朴,这里更显年轻活力。随处可见,百姓都是一张笑脸来来往往。从街头杂耍到红绿脂粉之地,处处都热闹非凡。高高的招牌打着,酒楼里人来人往,客人不少!
她仍然是那个小翠的丫头,坐在一边的尘闻、尘闲却都戴上了面皮,变了容貌。尘闻的脸与之前相比,更出色了一些。流畅的脸线,收在下巴处。鼻子坚挺,脸面上英俊许多。而尘闲一改从前的坚毅酷脸,现在顶着一张面皮看起来比较稚嫩一些。一双眼睛仍是原来的冷厉,下巴却尖细了许多。
雪芊芊凑过去,在尘闻僵硬地握紧拳头的时候,才轻声赞叹:“厉害啊!比我的还好,一点痕迹都没有1舒恒月的能力有多强她已经见识到了,光是顶着小翠的脸没有被萧凤羽、半夏发现就够有成就了。只是……
“我的还有贴合的痕迹,尘闻和尘闲的,居然一点都没有……”雪芊芊伸手想要去碰尘闲的脸,眼角瞥见他握得紧紧的拳头,于是愣是将手收了回来。尘闲身子随即放松。
舒恒月闷笑一声,在雪芊芊不明所以的瞪视中解释道:“你细看看,这才是真的1
真的?
雪芊芊一下子崩溃了。她到底是有多丢脸啊?别人戴着假面的时候她没有发现,好不容易别人示了真容,她又以为是假的……
尴尬地看了眼尘闻和尘闲,见他们俩都没有什么表情,雪芊芊才放下心来,转移话题问道:“老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是直接回舒恒月的家丞相府还是去见舅舅?
舒恒月却给了个完全不着边的答案:“我们现住在这里。”
夜里,舒恒月从雪芊芊那儿拿了一直挂在她脖间的那块玉佩,去了丞相府。
没了玉佩,雪芊芊整个晚上怎么躺也不舒服,翻来覆去的,弄得很晚都没有睡下。戴惯了的东西一下子取下,脖子间就空荡荡的。她每日睡前下意识的摸玉动作一空,人才缓过神来。
雪芊芊干脆坐了起来,不远处,尘闲站在那里,尘闻坐在角落打坐吐息。
那次血滴在玉佩上弄出来的彩光异象,她还没有跟舒恒月说。他曾说,这块玉佩对她很重要,现在又拿走了回丞相府。他是想拿着那玉佩给谁看?那玉佩能够证明她是帝女的身份吗?
脑子纷乱不堪,雪芊芊右手搭上左手腕,慢慢摩挲着那个玉镯。幸好,还留了一个!
舒恒月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若要进宫,又要怎么进去?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她若能再见到南宫琰,又是什么时候了……
心思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纠结,雪芊芊躺了回去,拎着被子盖住自己。这个时候,她不能让自己感觉冷,那会让她变得脆弱……
第二天,雪芊芊一醒来,就看到房里没有其他人,尘闻、尘闲早已不在了。雪芊芊安了心,这说明舒恒月回来了。果然,洗漱好,一开门,就见原本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旋过身来。
舒恒月仍是老人的打扮,一张脸爬满皱纹,对着她笑。这算不算是……笑得跟朵花似的?雪芊芊心里偷笑,面上却没露半分,开口打招呼:“老爷,您起了!”她回了京都,这一声“老爷”也怕叫不久了!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没有这几日的轻松自在了!
舒恒月点点头:“去吃早饭吧!用完了,陪老爷出去走走1
“是,老爷!”雪芊芊高高兴兴应下,知道他这是变着法要带自己在京都里转转。
吃完了早饭,果然四个人就那样装扮出了客栈。阳光正好,让人感觉舒服。空气也很清新,南方特有的湿润特点使得空气中也带着适度的凉风水汽。雪芊芊搀着舒恒月的手臂,一双美目四处看看,脑子里却想着自己躺在沙滩上,日头刚好,海风阵阵,吹得人熏熏的就要睡过去……
在看到一个人手提着的东西时,雪芊芊彻底清醒了,抬手指着前面的小楼:“老爷,我们去那儿看看!”
是一个点心楼。雪芊芊光是看那些点心的名字就直咽口水了,手指在单子上一通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一个,这个也要……”
舒恒月拿过,看了一眼,吩咐小二:“每一样来一份。”又转过头看着雪芊芊,说道:“若吃不完,可以带回去!”
于是,雪芊芊埋头在碟碟的点心中,大快朵颐。待他们走出点心楼,雪芊芊偷偷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看向尘闻、尘闲手上拎着的点心,目光邪恶又贪婪。
舒恒月佯装被搀扶,实际上一只手握在雪芊芊手臂上扶着她,笑道:“若喜欢,以后再买!”
好人哪!
雪芊芊深深感受到有一位表哥的好处,目光热切而感激,忙忙点头。
南宫琰那个家伙,只会说这个不能多吃、那个不能吃,她就吃撑了一次,就被他冷脸对待。人比人,气死人哪!
权当逛街是散步了,雪芊芊有些气喘地走着。她真的吃了太多了,肚子隐隐有些不舒服。难道真的是没这个好命,没人管着了还不能吃个够?
翻了个白眼,雪芊芊唾自己一口,随即打起精神和舒恒月缓慢逛着。
这次走了许久才停下来,雪芊芊抬眼看招牌--聚宝斋。卖珠宝首饰的?
舒恒月已经带着她走了进去。掌柜的一见他们,就赢了上来:“这位老爷,要看些什么?”
“我随意。你也别招呼了。”舒恒月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是相当的大气,让那个老板又笑着让人泡茶过来。
“坐下,小翠1舒恒月一指自己身边的位子,然后看尘闻、尘闲一眼:“你们也都坐下吧1
于是掌柜的上了四杯茶,笑道:“老爷子可是想看点什么来送礼啊?”
“唔1舒恒月眼微眯,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送给什么人?”
“送给我孙女的1看了眼雪芊芊,舒恒月缓声答道。
“明白了。几位稍坐,我去给拿几件像样的。”掌柜的自觉这个老爷子不简单,铁定舍得花钱,忙进去把整个铺子最值钱的几样拿了出来。却是几个镶宝石的戒指,几串玉石项链手链,还有几个圆润异常的玉镯。
雪芊芊在现代的时候,就最喜手镯之类的东西,因此忙伸手拿起一个玉镯放光下细细地看。惊得掌柜的惊跳起来,差点托着那红布跪着求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这可不是玩笑,一个没拿好,他的小店都会被穷没了的!
雪芊芊轻咳一声,忙放了下来。她这边刚松手,舒恒月即刻拿在了手里。翡翠玉镯异常翠绿,玉体纯净透亮,在阳光下隐隐发着光。光束柔和,倒在桌面上,才看清里面是从浅绿过渡到深绿的。雪芊芊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个宝贝,不禁心里喜欢,撺掇道:“老爷,买了也不错。”
舒恒月笑得更开,又逐一拿起其他几样东西看了,才将这只玉镯递给掌柜的:“装起来,这件要了。”
出了聚宝斋,雪芊芊抚着泛酸的肚子,心里堵得慌,收不觉得又摸上了那抹紫罗兰的玉镯,一遍一遍,试图忍下泛起的恶心。
舒恒月低头看着手上的礼盒,错过了雪芊芊皱眉的表情。将手中的礼盒冲着雪芊芊一扬,递到她手边:“芊芊,送你的1
送我的?
雪芊芊呆住了,愣愣地半张着嘴,没有敢伸手接。这玉镯买的也算贵重,送给她做什么?雪芊芊冲着舒恒月眨眨眼:“表哥,还是留给未来的表嫂吧1她可是知道,在古代,玉镯之类的东西男女之间不能乱送。这等于是定情信物了!
定情信物?
雪芊芊心里一窒,看向手边的礼盒,整个人跟着后退了几步。难道她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舒恒月对雪芊芊这个表妹有男女之情?以舒恒月丞相之子的身份,饱读诗书,怎么可能不知道送玉镯的含义?
胃猛烈地收缩,雪芊芊再也忍不住涌上喉头的酸意,冲到角落,开始一口一口呕了起来。身后的脚步声急急,雪芊芊抬起手头也不回道:“别过来!”
她实在吐得难看,又是眼泪又是口涎的,吐出来了,她才觉得胃不再那么难受。拿着帕子擦着满脸的泪水,雪芊芊哭笑不得。
看,那个蠢男人死死盯着她不让她多吃点心还是对的!
街边一角,一个小丫头吐得稀里哗啦,她身后站着个老者静静看着。
雪芊芊不知道舒恒月做了什么,总之,第二天就有大批的侍卫包围了他们住的客栈。雪芊芊站在二楼客房的窗前,静静看着楼下。阳光正好,风吹动了街边小贩买得花形风车,一周一周地转着,转出绚烂的英姿。
一辆金黄的锦缎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一只手伸出撩起了布帘。里面的人一脚踏了出来,穿着金丝线绣着的翘靴,雪芊芊心里一怔:这就是那位大皇子吗?果然,来人下了马车,雪芊芊将他细看一番。一身青龙戏云的淡黄色锦袍,袖口是云形绣边,头上戴着一顶小金冠,上边的垂穗轻晃。
他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一周,突然头一抬,直接朝雪芊芊站着的方向看了过来。雪芊芊被他动作吓到一跳,身子却动也不动,双眼与他直视。他身材瘦高,长得倒中正,只是那一双眼太过犀利,让雪芊芊觉得不舒服。林贵妃之子是吗?她这个大燕后的嫡女,可不能失了风范!
雪芊芊冷冷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对方打量她的时候,她却将目光定在他双眼到鼻子的那一个三角区里。她曾经在书里看到过,说将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这一区域,会让别人感觉到压迫与震摄。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舒恒月并没有出现在窗边,雪芊芊静静掀唇:“就是他吗?”嘴角却已经缓慢扬起,如冰雪中绽开的傲梅,冷意刺骨,却娇艳动人!
舒恒月看着她的侧脸,低低应了一声。面前的芊芊,让他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她美丽的容颜上,从眼角处泛滥开一抹绮旖的邪魅,好似傲慢的天神,在睥睨世间的凡夫俗子。她……舒恒月心里生出一种想要臣服在她脚下的冲动,他再也叫不出那句“芊芊”,再开口不自觉地用了敬语。
“皇上派大皇子来接殿下您!臣会随您进宫!”
雪芊芊应了一声,眼见楼下的大皇子不再看她,迈步走向客栈,她才旋身在靠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也等得不耐烦了1她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个让大燕后做了那么多的皇帝,看看他是什么模样。她也想看看,能残杀一国之后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至于这个大皇子,她等着!
舒恒月走到她边上站着,雪芊芊并没有错过他刚才说的那句“殿下”,也没有再提,算是默认!雪芊芊的身份尊贵如此,别说是她表哥舒恒月,即使是她的那些长辈也会对她叩拜行礼。她既然能够做好定阳王妃,也定能做好这一个帝女!在尊卑之方面,她认得十分清。即使是在现代的平等社会,她能力高,自然有高的地位、高的待遇。
她从不妄自菲薄,肆意看不起别人,但是,也从不会身份比她低的人挑战她的权威!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残酷的现代社会中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雪芊芊神态自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摩挲把玩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人在外头朗声叫了一句:“大皇子到!”
雪芊芊不动如山,眼皮也不抬一下。叫那么大声,给她下马威吗?
静默。
客栈里其他的房客,都缩在一边,看着那傲然站立在两边侍卫簇拥中的男子,畏畏缩缩跪下叩拜:“草民参见皇子殿下1大皇子……果然是皇家子弟,一身威严令人不敢直视。不过,皇子怎么会来到这里?
大皇子轩辕修博静立在门口,没有往前一步。
空气间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薄纱,屋内屋外亮相僵持,将那薄纱越扯越紧,众人也都屏息静待,心里却暗自纳罕:大皇子站在谁的门前?居然不声不响地让大皇子傻站在那里等?
轩辕修博看眼随身的侍卫,侍卫忙领命上前推开门,力道却放轻了许多。他还是第一次在大皇子脸上看到这么慎重的模样,里面呆的应该是个大人物!
屋内,一个丫环装扮的小丫头端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有抬起过。立在她身边的那个老人身子微微佝偻,一双浑浊的眼低垂着。轩辕修博一步一步走进去,在看见身上落满阳光的的小丫环抬起头时,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是皇家特有的冷漠疏离,而坐着比他矮上一截的雪芊芊浑身散发着比他更冷上几分的气息。她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微抬着头斜斜一眼睇着他,将他这个大活人生生看成了只四处碰撞的小蝼蚁。
没有人能耐得住这样的鄙夷和漠视的!
雪芊芊心里冷笑,看着那个大皇子浑身的刺竖了起来,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渐渐添了些戾气。可惜……若南宫琰承认自己冷厉决绝天下第二,绝对没有人能当第一。而她和南宫琰朝夕相处,在他暴怒咆哮的时候她也曾吓得不停发抖,吓到最后却有了反效果,跟非洲象适应了北极风雪一样,练得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她雪芊芊可不是吓大的!
舒恒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身子开始绷紧,提防着轩辕修博随时发难。而他的心里,却是带着一种神圣的心思感受着身边的女子散发出来的冷厉。她,太厉害了!
空气似乎撕裂开来,让人想挣脱这个紧迫的束缚。
轩辕修博心里满是震惊,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他毫不怀疑她的身份,即使她的面容那么平凡,但她的气质足以说明一切!她,真的是大燕后的嫡女,南齐国的帝女?落在长袖下的拳不由得缓缓收紧,他绝不能容这个人活在世上!有她在,他绝对不可能安枕无忧……
“本皇子奉皇上之命,带雪芊芊入宫1他的心里仍然抱有一丝希望,素闻大燕后美貌天下无双,面前这个女子容貌没有一丝娇俏。也许,母妃是多虑了!这可能只是舒丞相和骠骑大将军一派不甘心看他登上皇位,才找人来冒充的!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次,他要他们万劫不复!
雪芊芊站起身来,盈盈美目淡淡一扫,浅笑着问道:“我就是雪芊芊。你是……”
轩辕修博没有说话,倒是他身边的侍卫大喝斥道:“大胆!居然敢对大皇子不敬!还不赶快给皇子行礼?”
行礼?雪芊芊心里冷笑,按照舒恒月和舅舅跟她说的南齐国规矩,就是大皇子的娘林贵妃见了她--大燕后的嫡女,也该俯首称臣!眼中困惑浮现:“大皇子?雪芊芊一介平民,怎么可能认识呢?”
轩辕修博挥手让侍卫退下。父皇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理过政事了,朝廷里外都是他在代管。舒丞相今早入宫面圣,这之后父皇就令他来接雪芊芊入宫。不管雪芊芊是不是真的帝女,父皇指名让他来接,就意味着是将雪芊芊的性命安在他头上,若是雪芊芊有个闪失,父皇一定会追究!
轩辕修博眼底的冷厉一收:“治下不严,让姑娘笑话了!”
雪芊芊看眼轩辕修博,见他一副无害的翩翩公子模样,心里冷笑。旋即起身,眼里露出淡淡的笑,走到轩辕修博面前欠了欠身:“刚才莽撞,冒犯了皇子,还请包涵1她身后的舒恒月也佝偻着身子走过来行礼。
轩辕修博看向舒恒月,眼里有一瞬的疑惑。据他所知,这雪芊芊从北齐国走到南齐国,都是丞相家的二公子舒恒月陪伴。眼下舒恒月不见踪影,而面前的这个老头子是……他怀疑地将面前的老者打量一番,却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将这事放到一边,他看向雪芊芊,开口道:“雪姑娘不必客气!倒是我们进宫晚了,怕父皇会等急了!”
雪芊芊点点头,正要举步,就听门口一前一后两种脚步声响起,看过去,却是尘闻和尘闲。雪芊芊嘴角一翘,他们已经戴上了假面皮。唔,怎么说,虽然说尘闻、尘闲的真实面目比原先的更好看,但……她还是习惯他们原来的模样。
尘闻、尘闲单膝着地,道:“小姐,公子有事,先回丞相府了,派属下保护小姐!”
舒恒月竟这么放心雪芊芊,只派两个下属跟着?轩辕修博嘴角微勾:“雪姑娘,皇宫内院,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不能入内。还请谅解。”舒恒月算准了父皇会派他来接,所以吃定了他不会对雪芊芊下手吗?他自然不会那么笨,可是宫里人员杂乱,要让雪芊芊死又何必他亲自动手!只要将她安全送到宫里,这之后她是死是活……父皇也怪不到他头上!
雪芊芊一愣,看向尘闻、尘闲时,眼里多了一分复杂。久久才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她身边站着的人:“这个老仆人自我小时就保护我,我只带着他进宫,图个安心!”她语气间略有些迟疑,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尘闻、尘闲,在场的人都有些奇怪她莫名出现的不安。
轩辕修博了然地点头同意了。原来,刚才……竟是他高看了她!她也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女子,除了一开始她散发出来的那抹冷厉与压迫,这会儿近了身才发觉也不过是个什么都怕的小丫头!母妃在知晓丞相家的二公子秘密潜入北齐国时是为了接大燕后的嫡女回来,还吓得慌了神。他们派出去的一批批刺客,也都全军覆没,没有一个回来复命的。他还以为……
轩辕修博欠身让雪芊芊先出房门,心里却又越来越多的疑惑和猜想。
雪芊芊也不过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就不知道她有什么特别的让那个南宫琰看上的。若说美貌,全然没有,除了那双眼睛水灵了些。可之前在北齐国的刺杀中,南宫琰多次护住了她,这是为什么?还是说……雪芊芊南齐国帝女的身份,南宫琰早就知道了,是和舒恒月有了什么交易才娶了雪芊芊做王妃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下?
他这一想,整个人心里又有些不确定。而他们一行人已经走下了二楼,到了门口。雪芊芊和那老奴正站在马车面前,等着他。轩辕修博走过去,示意侍卫撩开车帘,才开口道:“雪姑娘请上马车。”
雪芊芊看眼跟了过来的尘闻、尘闲,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倒是他们二人一拱手:“属下护送小姐到宫门1雪芊芊这才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轩辕修博则上了侍卫牵过来的马,没有再坐车。
舒恒月就跟在马车边上,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跑着前进。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十分讶异,纷纷猜测刚才上车的女子的身份。大皇子如此大张旗鼓地接一位女子,可她既不是貌美如仙,也非什么邻国公主,真是奇怪。
“难道……大皇子这是来接相好的?”看着队伍缓缓离去,有人轻声说道。
“哎呦!谁不知道大皇子即将迎娶太师家的小姐为皇子妃啊,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什么相好的啊!别乱说,被听到了是要下牢房的!”一边的人忙悄声训道。
“那……”那人还是不解,嘀咕道:“这女的到底是谁啊?”却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雪芊芊安坐在前行的马车里,眼皮微合,静静感受着车身的晃动和耳边的细细碎碎步子声。那大皇子倒是生了一张好面皮,可惜不经看,他的眼里就会流露出丝丝阴狠,让人看了浑身就发寒。这次进皇宫,不论最后她的身份有没有得到那个老皇帝的认可,一定会有人对自己出手!问题是,那些人会如何来害她……
她正想着,就觉得心口一痛,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车窗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可是咳嗽了?要不要老奴去给你找些水喝?”
雪芊芊原本沉浸的神思抽离了出来,浅笑着回答:“不用了!”她何须担心呢?表哥会一直在她的身边!她知道,可以相信他的!
到了宫门口,尘闻、尘闲是再也进不去了。雪芊芊撩起帘子探出头去看,只见他们俩跪在那里,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而危险,也会离自己越来越近……
雪芊芊打起精神,不让自己放松一刻,警惕地听着车外的声响。马车行了不久,也停了下来。雪芊芊搭着舒恒月的手下车,抬头看去,只见轩辕修博也下了马在前边等着她。
雪芊芊轻移脚步,跟了上去,眼里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整座皇宫。地上的青砖颜色还深,看起来铺排了些年,时间却不长。走进了宫殿,只见雕梁画柱、朱红金黄色彩相间,宫殿虽然不及北齐国皇宫的高大巍峨,却胜在了精巧细致、轻描细绘。
廊上的侍卫噤声而立,站得笔挺。深色的长袍上罩着铁甲,手中长矛、腰间挎剑,威武不凡;而来往宫娥一并敛颜去笑,身上是一色的粉浅宫裙,较之北齐国皇宫里的亮色宫裙又多了些淡雅,见了轩辕修博,都欠身行礼。
轩辕修博一径往里走,又绕过了几个回廊,穿过几重宫殿才放慢了步子停下。雪芊芊细看,只见面前的这座宫殿隐隐看得有些熟悉。站在殿外的一位小太监受了命令,这时候忙进去禀告了。雪芊芊趁这个空隙,偷偷一抬眼,看向那宫殿顶头中央放置的牌匾。随即愣住了。匾额上镶金的几个字写得古雅深意,雪芊芊却认得。
凤鸣宫!
这不是北齐国皇后居住的宫殿名字吗?怎么会在南齐国皇宫里出现?
雪芊芊眉眼一转,低头一想,又有了些明白。舒恒月曾和她说过如今三国对峙的形势是如何来的。南齐国是大齐国正统的皇室血脉,不过是因为手下将军造反,才失了旧都。在南边承建宫殿,自然是仿原来旧都皇宫的模样。至于连宫殿的名称都不曾改变,这恐怕与……
她低垂着小脸在想事,却不防被轩辕修博看了个完整。眼见她连头都没有抬,心里暗自冷笑,以为她是小家子气,被皇宫的气势吓到了。小太监已经颠颠跑了过来,跪下:“陛下召见大皇子及客人。“
他的这一声“客人”叫得十分自然,心里确实兀自好奇。面前的除了大皇子,就是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年纪老迈的人。皇上说的“客人”难道是这个老者?可他一身不知道打哪里来的衣裳,不雅的味道一点点传来,实在看不出什么风尚……
雪芊芊已经回过神来,和轩辕修博对视一眼,随即低头再也不看过去。
轩辕修博道:“雪姑娘请随我来!”他没有开口说雪芊芊身后的老仆人的安排,眼见雪芊芊一迈步子,那老者也跟着动起身来,轩辕修博哂笑自眼中一闪而过,也没有制止。
宫殿里面确实是如北齐国的凤鸣宫一样的布置,也是重重叠叠的纱幔斜挽着。两边偶置几个铁制的大香炉,香气从里面袅袅生出,扑鼻的清香。此时皇城上空烈日当头,阳光洒落一片,将宫殿门口铺了金黄。而宫殿里,只有足够的光亮,隐隐绰绰几只光柱倾泻,被轻纱斜割,有不折不挠地落在地上。
雪芊芊轻吸一口气,只觉得这萦绕在空气中的香气,与她在北齐国的凤鸣宫里闻到的有些不一样。虽然同是清香,但这里香气细腻,让人全身都放松了一样的舒服;而她几次在凤鸣宫面见赵麟,却都注意到那里的香气带了些书墨香味,闻起来让人心平气和。
轩辕修博快走到里面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头浅浅一眼看向雪芊芊,道:“雪姑娘稍后。”
他自己一人快步走了进去。
雪芊芊站在一挽轻纱边上,回头看了舒恒月一眼,心里有些堵得慌。听舅舅所说,这老皇帝自大燕后去世后,是再也没有立过皇后的,那这凤鸣宫自然是没有人住的了。可是……
她触目所及,到处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就这一路走来候在两边的宫娥也都神情肃穆、举止间却尽是熟悉,显然她们是一直呆在这处宫殿里的。而且,老皇帝要召见她,居然不是在自己的寝宫,反而跑到这凤鸣宫里,是因为她是大燕后的女儿才特地把这处宫殿收拾起来吗?或者……
是她进宫前听闻到的那样,老皇帝有意立林贵妃为后、封大皇子为皇储,才整理出凤鸣宫?
雪芊芊心里一时不能平静,两种截然相反的猜测让她也提起了兴趣。若是前者,那么大燕后那个聪慧的女人至少没有错看老皇帝,她雪芊芊,自然会为大燕后博上一搏;若是后者,那么舅舅口中的痴情皇帝早已变了模样,她雪芊芊自然不会蠢笨到这种地步为了救他的江山而和阴险之人周旋。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跑向北齐,去找到南宫琰,找到她自己的幸福……
她想到这里,眼里不禁一柔,全然忘了雪芊芊一旦走开,整个南齐国就会落入林贵妃和大皇子手中,到时候舒恒月一家和尹恒的下常一时间,她的心里也在这两种猜测中徘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希望哪一种发生……
轩辕修博大步走出,眼见雪芊芊愣愣抬头看着自己,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蠢笨不堪,暗自恼怒自己之前在客栈会被她吓住。这一番情绪变化,他也不再端着个“礼”字,只冷眼看了她一下,就走了出去。
这凤鸣宫他来一次心里就不舒服一次,至于母妃,更是从不来这边。他眼下可以安心去告诉母妃,舒恒月一家所找来的雪芊芊,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威胁。她长相平凡,人又有些愚笨的模样,时不时就痴傻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就算她是大燕后的女儿,父皇也昭告天下她的帝女身份,只要父皇一死,她再无保障。到时候……
轩辕修博眼里闪过凶狠,走到殿外,才抬手招来门口站着的宫娥,吩咐道:“去,给陛下进药!”
“是,大皇子1宫娥领命退下。
雪芊芊自然不知道轩辕修博此时所想,她听着耳边那个尖细的声音催促这她:“雪姑娘,陛下召见!”这才凛了凛心神,看了舒恒月一眼,抬手撩起轻纱,跟着小太监走了进去。
一进内殿,雪芊芊就自觉进了天宫,袅袅的药香气袭来,却生了云彩般,飘飘渺渺的,看起来似乎不在人间。小太监也是走得极熟了,带着她避开气雾中隐着的器物,顺利带着她走到了弯折的几道屏风前,叫了一声:“启禀皇上,雪姑娘到了。”
里面懒懒的一个声音应了下,雪芊芊正犹疑,她身边的那个小太监递了个眼色,推了她一下,自觉退下了。
雪芊芊绕过屏风,迈步走过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个曾经和大燕后这样的女子琴瑟和鸣的皇帝,会是什么模样?又听闻舅舅说,这几年,老皇帝有些沉迷酒色,如今会是什么形状?不会是酒色空身、瘦弱枯柴吧?
脑子中千转万转的头绪,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瘦弱的男人半卧软榻间的影像了。面前视野一开阔,只觉得有极亮的光在前面,雪芊芊立定身子,抬起头眼一扫,却当场愣住了。
此时背对着她站立的人也已经转过身子来了,双方将彼此看了个清楚。
他一身九爪龙袍,发间金冠上正落着一束光柱,金光闪耀间他的脸看起来有些不清楚。威武而立的身子却绝不是雪芊芊设想的那样,自然也没有什么枯瘦了,却也不是秃顶挺肚的糟老头。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子却傲挺健壮。他稳稳当当上前了两步,在看清雪芊芊的脸时,脸上蓦然盈着满满的失望。
雪芊芊眼里也有惊讶,面前的这个男人,和她所想的没有一点符合。除却脸色微差,他看起来模样和尹恒甚至差不了多少年岁,而据她所知,雪芊芊出生时,这个皇帝已经二十五岁了。也就是说,面前的男人已经四十岁开外了。
雪芊芊这一惊,原本心里早已复习了好多遍的那句“父皇”反而叫不出来了。直到对方的失望呈现在脸上,她才蓦然醒悟了过来,自己现在还顶着小翠的那张脸。她正要抬手去撕面上的脸皮,就听一声淡淡的问话,平静中却有着无限的冷厉。
“你是谁1轩辕文昊--南齐国的皇帝,这一句问话却是历来少见的狠厉与尖锐,犀利的目光冷冷扫过雪芊芊整个人,心却是一分一分沉了下去。不是,不是……即使舒丞相将那玉佩送到了他面前,光凭这一眼看下来,他就能确定,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他和皇后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应该有皇后的容颜,而面前的这个……
他眼一冷,看得雪芊芊下意识退了一步,只觉得心里止不住的寒意泛起。这个男人,他想杀了自己吗?
轩辕文昊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他的皇儿是死了吧?不然,那块玉佩也不会落入别人的手里……他心思蓦地一顿,脑子里只徘徊着“皇儿是怎么死的”这句话,一下子竟忘了其他。怔怔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会看到皇后的那双泪眼,皇儿出生时,皇后是那么高兴,眼睛都笑弯了!
他这一怔神,雪芊芊却刚好有了空隙,管不了他莫名出现的哀伤,雪芊芊一把撕下紧贴在自己脸上的东西。那轻轻的一个动作,却带动了空气的流动,引得轩辕文昊看了过来。他一瞬间是迷惑的,只见她的手指放在下巴处,然后轻微的一声“嘶”,她的手再离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皇后……”他不禁叫了出声,声音里缠绵的爱意却又饱含着心酸,十五年来的寂寞深夜,他默默在心里喊着的却在这一瞬脱口。刹那间,痛意就漫上了他的全身,眼角湿湿热热的泪滑下,他整个人却愣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那样的眉眼,颦颦轻蹙,美目流萤,她的面容姣好丽人,亭亭站在那里仿佛她初嫁时迎着灯光等待他回东宫。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于将她的容颜看得仔细,这一看神思却清明了起来。不是皇后,每次走向她,她都是笑盈盈的模样,似迎着光开放的玉兰,娇灿高贵。而面前的这个,却只是静默地看着他,眼里再没有那盈满深情的幽泉。她倒似蔷薇,虽然绽开着,有着同玉兰一样的高贵,却默默挺直着尖刺,防备着。
雪芊芊初见他时的惊讶已经全数褪去,眼见他刚才那一声“皇后”叫得神情恍惚,心里不由得有了些怜悯之情。看来,舅舅说的帝后情深却是事实!自己又有些不确定的情绪,不知道是喜是悲。
她感怀大燕后对雪芊芊的爱,又佩服她的能力,原本心里是带着点试探才一把撕了面皮的,就想看看面前这个男人的反应。现在见到了,她又不由得怪自己鲁莽。想到大燕后的逝去又半是遗憾半是伤感,对面前男人的怜悯、对杀害大燕后的凶手的痛恨全都融在了一起,让她情绪有些激动。
轩辕文昊颤巍巍一句“皇儿”,让两个人都怔住了。
雪芊芊和他就半米远的模样,任是哪一方伸手都能轻而易举地触到对方,两人却一直都没有动作。对于轩辕文昊来说,这一声“皇儿”的呼唤来得太过猛烈,过往的欢乐回忆与永生不能忘的伤痛汹涌而来。他只觉得先前还在皇后臂弯里,含着他递过去逗弄她的手指的婴儿,竟一下子变成了皇后的模样,亭亭站在自己面前,让自己碰都不敢碰,生怕只是个梦!
而对雪芊芊来说,她心思沉稳,和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血缘亲情,原本在心里反复练习的那一句“父皇”也只不过是想拿来应景的。哪里知道他这一声“皇儿”叫出,竟好像劈在自己的心上,这个心室都在回荡这一声叫唤。难道,是血缘天性?
雪芊芊皱眉,在她尚未阻止的时候,她的脚窝一弯,整个人已经矮了下去,两个字清晰地从她的喉咙里冒了出来,念得脆响:“父皇1
随即她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明白自己这一跪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还是她来到南齐国后第一次双膝着地,她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心里却是淡淡的疑惑与不解。她为什么要跪他,为什么要唤他?
脑子里蓦地闪过那块玉佩上龙腾凤舞的图案,心里闪过“大燕后”几个字,嘴上又喃喃叫了一句“母后”……
那一身的明黄在她面前一动,一晃之后有人跟着矮下了身子。她的手臂上出现了一双手,紧紧地握着她将她纳入怀抱,那个已经不惑之年的男人搂着她,声音里带着了哭腔,嘴巴在她耳边张张合合,却只念叨了几个字。
他说……
皇后,朕的皇后,你可听见皇儿叫我了……
这几个字凑在一起,他到底是问着谁还是说给谁听,她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没有判断出来。以后她空闲日子的时候,回忆起来这一句话,仍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那个应该翘起尾音的“吗”……只是永远清晰地记着,那个男人抱着她,浑身都在抖……
父女相认,应该就是这样的模样了吧?
雪芊芊静静看着携着自己的手往靠窗的那张凤椅走过去的男人,原先看到的坚挺身躯,这一刻看过去,又多了些脆弱。
他偏过脸,拉着她坐了下来。大红木的座椅,雕工极细,翻飞的凤翼只差就地扇出一阵风来,凤眼红烁,竟是镶了红宝石在上头。凤椅极长,雪芊芊敏锐地发现他坐在了凤椅中间,右手边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他左手携着自己,右手却空空搭在那空处,五指微收,似乎也在握着谁一样。
雪芊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一方不爱就能痛得死去活来,两人相爱、一朝分离就会痛不欲生,若一朝死离、从此阴阳两隔,竟然连痛都会感到奢侈了。轩辕文昊那空空虚握的手竟勾起雪芊芊的心事来,想到了那日南宫琰落在自己玉佩上的那滴血还有他那滴泪,她一下子失了所有的谋断,只想能紧紧环住那人的肩背,好让自己安心!
可是,到底不能!
轩辕文昊似乎这个时候一放松就显露出老态来,整个人兴致虽然极高,问话却仍旧是一开始的懒懒模样,再没有了那一瞬的冷厉。
“皇儿,细细跟父皇说说你这些年……”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屏风外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正坐在那里的两个人下意识抬头看去,都没有开口。只见屏风相隔,宫娥身子隐错,嗓音却十分清脆:“陛下,喝药时辰到了1
药?雪芊芊眼睫毛一颤,有些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轩辕文昊却是懒懒回答,声音里又带了少有的不耐烦:“退下1唬得那宫娥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松开了抓着雪芊芊的手,团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轩辕文昊才笑着继续问道:“皇儿,可曾受了许多苦?”他问得虽轻巧,语气里却已经是爱怜心疼了。雪芊芊看眼他动也不曾动过的右手仍旧那个姿势抓着,只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开始难受起来。
轩辕文昊又问了许多问题,甚至她什么时候长牙,可记得自己小时候说话的模样,或者入学老师教了什么都关心过去。这些问题有的幼稚又有的好笑,他却问得极仔细。雪芊芊心里知道他是想要填充那空白的十五年时光,可是自己也是半路变成雪芊芊的,只好细细编了谎话一一回答他。
等到他问到她最近几年的生活,雪芊芊想了想,就将和南宫琰的那一段压了下来,只淡淡说雪家被抄家、她在外避祸,后来才被舒恒月找到了。
轩辕文昊眉眼一舒,嘴角露笑:“舒丞相的二公子最是细致了1他这一笑,雪芊芊才发现他两颊下方清浅地浮着两个梨涡,面色柔和,连带着那梨涡也是柔情的模样。
雪芊芊下意识伸手抚着自己的半边脸,一直以来,见了她的脸的尹恒都说她是大燕后的翻版,她也几次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幻想着那个身穿凤衣的女子盈盈一笑会是什么样的风情。没想到,她脸上的这一对梨涡,居然是承继这个男人的!那大燕后笑起来,和自己又是不一样的了……
轩辕文昊单手从怀里抓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一边的右手一收紧然后又缓缓松了开,这才双手捧着那东西递到雪芊芊的面前去。雪芊芊眯眼看过去,一汪翠丽盈在他手间,在阳光下微微透着水色。竟是从她那里拿去的那块玉佩!
“皇儿,这是父皇和母后交给你的,你日后要好好保管。”轩辕文昊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空处,这才抬眼示意雪芊芊靠近,将玉佩挂到了她脖颈间。冰凉的触感让雪芊芊身子一震,低头看去,只见那块玉佩重新串了根金色丝线,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轩辕文昊的右手又放了回去,笑着对她说:“日后你有了子息,就一代代传下去1
雪芊芊这个时候才知晓她一直戴着的玉佩,竟是皇家之物。想到了南齐国的先祖原是大齐国的太子,她心里突然沉重了起来,只觉得脖间挂着个沉甸甸的玩意,一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果然,轩辕文昊再开口,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玉佩,还是大齐国的先祖传下来的!当年变乱,齐殇帝自知失仁失德,败局难以挽回,所以将玉佩交与皇储带出。传到你手上,也已经有几百年了……”
自己居然真的得了个宝贝,年岁比南齐国还大,雪芊芊想到先前在马车里看到的玉佩异象,刚想开口问,就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
轩辕文昊此时十分不悦,伸手将她的衣领一掩,喝道:“谁!没有朕的许可……”
来人已经走到了屏风那块,淡淡回了一声:“皇上……”
雪芊芊立刻认出是舒恒月的声音,果然轩辕文昊也懒懒应了声,叫道:“进来1
舒恒月一进来,轩辕文昊一看他的装扮整个人一愣,下意识站了起来挡在了雪芊芊面前,下一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拍拍自己额头道:“瞧朕……都忘了你曾……你这身装扮,却是来让朕笑话你的?”话落,跟着笑了几声。
舒恒月跪了下来:“惊吓到陛下,微臣死罪1声音却压得极低。
轩辕文昊也察觉了,抬手让他起身,旋身看向仍旧坐着的雪芊芊,叹了一口气:“朕竟忘了,如今这宫里也不安全了!”语气间满满的伤痛,目光却尽是怜惜。那种舐犊情深的模样,让雪芊芊愣在那里,想到现代世界里的父母,她心里多了几分感触。
直到舒恒月抬手接过她手里的那张面皮要给她贴上,雪芊芊才回了神,伸手挡下:“怎么还要贴?”装小翠她却一直没能当个丫环,而脸上贴着面皮,虽自在,偶尔做个表情,却会有痒意,一张脸天天紧紧绷着,让她厌烦。
舒恒月静静看了她一眼,下巴微微往屏风方向一抬。雪芊芊就放下了手。
轩辕文昊的声音传来,有些伤感又有些宽慰:“你们俩如能这般相亲也不枉……”他后半截子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苦笑着说起了其他:“皇儿,委屈你了1
假面皮已经贴上了,雪芊芊伸手抚了抚脸,没有说话。这个南齐皇宫还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她,不畏不惧!
北齐国京城里的摊贩若自诩是最勤劳的人,往往会被京城百姓嗤笑。你若是去看看安定王府门前灯笼就知道离最勤劳几个字还差得远呢!摊贩们尤其是卖早点的那些,天还黑着人就起床开始摆摊做早点了。而戒备森严的安定王府这个时候已经给王爷备上了早膳正吃着。
蓝翎安抚抚鬓角,昨夜又不曾好眠。桌上的餐点,他用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又回房里去看各式奏议了。王府管家忧心忡忡地让人去准备软轿,昨夜王爷晚睡,没想到今早起得还是这么早。这样下去,身体早晚会垮!
蓝翎安坐上轿子,不觉得泛起了困意,睡了过去。直到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猛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那张脸凑在自己跟前,笑得清浅跟只得了吃食的兔子似的。
“清逸侯,这般早啊!”蓝翎安动手整理自己的朝服,等夏卿淩半个身子退出了轿子才轻哼一声,撩起轿帘出去。
边上还有一顶轿子,蓝翎安扫了一眼,暗自感叹运气不好,又跟夏卿淩的轿子碰巧遇上。想起昨夜思虑的事,又开口轻声道:“皇上最近可有……”
夏卿淩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特意压低的声音,静默地摇了摇头:“皇上专心朝政,没有什么异处。”
蓝翎安拧眉,这才是奇怪的地方!雪家被流放的亲戚家仆也已经押解进京了,阿琰也亲自去问过了。到底问出了什么没有,他们却不得而知。只知道,昨日早朝李云颁布了圣旨,免去了雪家亲戚旧仆的罪奴之责,恢复了他们平民的身份。
而他猜了一整夜,也不清楚阿琰这一举动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昨日回了王府,他想找阿泰商量商量,却听总管说,小公子奉了命已经出京城了。奉命?这世上能让阿泰奉命的,也就只有阿琰了。他派阿泰去哪里,又是想要阿泰做什么?
心思兜兜转转,可都是找不到头绪,蓝翎安叹了口气。自那次夏卿淩说了那句阿琰可能要撂摊子,他总觉得心里不安,看阿琰一如平常地早朝、处理朝政,总觉得不对劲。
走在他边上的夏卿淩听这一声长叹,悠悠忽忽的,似乎又许多愁绪在里面,不禁抿嘴笑了起来,脸也转了过来,道:“安定王可曾听过一个故事?听说是定阳王妃和官家夫人小聚时曾经说的一个笑话。说是这一家丢了银两,疑心是隔壁的人偷的。这以后,每次见到那家人,总觉得他们行为鬼祟,越看越像是偷盗钱物的!”
蓝翎安看他一眼,弟妹讲的故事,他怎么会知道?脑筋一转,才想到了夏卿淩的言下之意,心里一堵。不是面前这个人说阿琰要撂摊子,他至于担忧到这种地步吗?日防夜防,就怕一个早晨醒来被通知说是皇上不见了。
夏卿淩笑笑:“王爷且宽心几天。要走的,你始终留不下;要来的,你挡不了。空了闲了就休息。”右手遥遥一指,比向蓝翎安的黑眼圈。
远远的有几个大臣走在一起,回身见了他们来了,忙退了半步行礼。夏卿淩微微一点头,倒是蓝翎安拱手回了礼,叨叨几句才一同往大殿走去。
没一会儿,大臣们已经分列两边站立了,就等着李云李大人的那一声“皇上驾到”了。偏生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感觉等了有一会儿了,似乎比平日候的时间还长些,还是没有听到脚步声响起。众臣看向首位的安定王和清逸侯,眼见他们也是神色淡定的模样就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着话。
蓝翎安这个时候心里已经开始慌了,不会是他一直猜想的成了真吧?一时间,阿琰离宫去寻弟妹,也许去了敌国南齐,满朝文武若是发现皇上不见了的反应,百姓的议论……这些问题充斥着他的脑子,竟令他觉得累了,脑袋一阵一阵发疼。他身边的夏卿淩却真的是淡定得很,还是那个眯着眼的模样,不出一声,看起来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蓝翎安觉得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焦急也越来越厉害,脑门的抽痛一分一分加重,身上似乎出了汗跟个蒸笼似的,又闷又热,难受得紧!他正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恐慌,甚至脑子已经重新转动起来,预备找什么理由来安抚群臣骗过大伙儿了。
就在这时,李云的声音蓦地出现,竟如神仙宝瓶中的甘露一样,浇灭了他满心的焦虑与燥火,只听见李云高声一喊:“皇上驾到!”
当玉阶上那抹明晃晃的龙袍缓慢移动到龙椅上的时候,蓝翎安才把自己的心安放回原处,不由得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
南宫琰看起来神色不错,脸上虽然仍旧是肃整冷漠,嗓音却带着一分柔意:“众卿家,请起!”看起来他的心情不错。
照例是先文臣后武官,春种、防汛等事都安排好了,眼下文官们只是按例回禀一下。南宫琰挥手让他们退下,看向他左手下方列着的武官:“诸位有要事启奏吗?”
南宫琰曾经握有全国一半的兵力,手下的将士无数。他登了皇位之后,之前拉拢的其他武将并自己的手下全都重新安排了官位和驻守的地方。眼下的这一列武将中,多数都是驻守京师、统领各方的得力将领。只见其中一个走了出来,拱手道:“启禀皇上,臣今早得报,与西陵国相交的西北边境阳城,近十日里,频频遭受突袭,恐怕是西陵国有意挑起战乱。”
南宫琰眼角一扬,看了过去,问道:“是何等规模?可有俘获敌人来?”
“从一开始的十余骑到现在已经是小股军队了。讯问俘虏,只说是西陵国的三皇子萧慕沣到了将军府,其他的都是奉命行事。”
西陵国三皇子?
群臣面面相觑。
先前赵麟意欲西征,吞并西陵国。这一事算来胜算不大,且如今太平盛世,哪家愿意重陷战乱?没想到,现在西陵国反而有异动。
文臣一列也有人出来,禀道:“我朝刚立,陛下曾派使节去南齐、西陵国通报北齐国新建成。臣奉命前去西陵,那时,西陵国的三皇子就曾出言不逊,说赵氏的天下如何能让一个异姓占了。”
这话一出,群臣都微愣,呐呐低头,不敢看向龙椅上人的脸色。
南宫琰倒是全然不在意,声音平静中也带了一丝笑意:“前朝皇子相争,才出现了西陵国。再往前看,是赵氏将军反了大齐国轩辕氏。有道君主,天下谁人不臣服,只有碰到了昏庸之人,才不得已反之。这也说明,天下不是一人或者一个姓氏的,而是全天下的百姓的。只有百姓信服了,才能永葆长存!”
他声音朗朗,是少有的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再加上这话里的意思,惹得众臣都又惊又喜的。连夏卿淩也眼皮动了动,宽袖一拂,率先跪了下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这才醒悟过来,忙跟着跪了下去。
蓝翎安低着脸,对南宫琰今天心情的突然变好依旧耿耿于怀。听到他这一番话后,心里又安了一些,只觉得阿琰这样的态势,应该不会抛下这天下寻弟妹而去的。想来,又是清逸侯说重话吓自己了。
李云站在南宫琰身边,自然将他嘴角的浅笑看了清楚,暗暗松了口气。
南宫琰让众臣起身,又问道:“阳城现在何人带兵驻守?”
先前的武将答道:“是昭武郎将钱方天。”
蓝翎安一怔,想到那夜百官宴上喝醉了的人,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是他把守阳城?
南宫琰淡淡抬眼,应了一声:“是他。”眼又看向了蓝翎安,问道:“安定王,依你看,西陵国派兵突袭之事如何处理?”
蓝翎安朗声应道:“西陵国之前已经不臣我北齐的举动,他们现在的举动正是试探我国的兵力。依臣之见,可派人多方打探再行处理!”
南宫琰点了点头:“就这样办!传朕旨意,钱方天封正四品忠武将军,令其妥善应对。”
早朝退后,清逸侯照旧往大殿后方的淳日殿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身,只见安定王蓝翎安一脸淡漠之色,对他轻轻点了个头。夏卿淩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暗自摇头:这蓝家大公子一封了王爷之后,就拿整条命扑在朝政上,连以往温和的笑都少了许多。啧啧!
这么想着,自己的眼角却泛出了笑意。倒是他严律依旧,只是是“严律”二字再也不是束在他头上的禁锢。他也不再强将夏家的生死存亡看作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一座山,这些日子性情似乎回到了年少时,越发有情趣的模样。这么一想,又想起自家夫人,心里有淡淡的喜悦涌了上来。
之前,娘亲劝他成亲只说有个贤内助,他不必忧心族内的事。现在看来,有妻如此的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了夫人再回首旧日,只感觉做了个长长的梦,又压抑又挣扎却无法摆脱。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
能了解那人想要找回的心情,得到再失去,他就好像空留了一个躯壳,晕晕乎乎应对着一切……夏卿淩低低咳了一声,皇上今日的神情不大一样,想来是寻找雪芊芊的事有了眉目。
待进了淳日殿,小皇子已经带着小伴读立在一边跟他行礼了。淳日殿是皇子皇女读书的地方,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学习起来只有他和伴读卓谈两个,偶尔他也会娇声抱怨读书无趣。
夏卿淩一手一个牵起两个小孩子往里面走,眼见小皇子今日眉梢带喜色,于是问道:“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小皇子还是个娃娃心思,一开话匣子就止不住地滔滔:“太傅,洛儿昨夜陪着父皇去赏月,后面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又回了自己寝殿。想想,昨夜好似没有再做可怕的梦,睡得很舒服。不过,父皇一早又召洛儿一起去用早膳,就多吃了几个丸子肚子撑得很!之前我们一起玩耍,现在倒是不撑了。太傅你知道,我和卓谈玩了什么吗?”
他说话奶声奶气的,说完冲夏卿淩另一只手牵着的卓谈眨眨眼,满脸的顽皮。
夏卿淩眼皮轻微一动,看了看小皇子小金冠上卡着的一片红艳的花瓣,笑道:“小皇子,等臣问问神仙吧!”于是松开了两个孩子的手,装模作样用手指凭空画了几个字,眼睛也一眨一眨的,最后闭上眼,唇瓣微动喃喃自语。
再睁眼,果然两个小孩子已经完全被唬住了。小皇子嘴巴张得大大的,许是第一次见他的太傅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事,见他睁眼,忙敬畏又好奇地问道:“太傅,神仙公公和你说了什么?”
于是夏卿淩觉得心情格外舒畅,慎重点了点头,正颜道:“神仙说,小皇子和卓谈两个一早都在凤鸣宫的……”他话说了一半,眼见那俩小孩已经惊讶地直点头了,于是索性连接下来的瞎话也不说了,就停住了。
小皇子看眼卓谈,两人一时对面前这个有神仙公公帮忙的太傅又多了几分敬重,于是呐呐道:“神仙公公说对了。我们在凤鸣宫的曲池躲猫猫。”
凤鸣宫前有一处很大的空地,原先在大齐国那朝时就挖了个池子,曲曲绕绕的,于是叫了个“曲池”。后来,有宫女淹死在里头,索性将池子填平了,造了几处假山,移了众多花木重在那里。
夏卿淩点点头,曲池隐隐绰绰的,确实是玩耍的好地方。之前小妹嫁入皇宫,他忧心她思家,于是将夏家后院种的几株希木进送到宫里,就种在曲池那里。眼下春末将过,正是希木漫天飞红的时节!
眼又半合上,夏卿淩一比座位,两个小孩子迅速入了座,端端正正挺直了小身板。当朝皇子的太傅心想,孺子可教也!拿起书本,问道:“昨日布置小皇子的作业做得怎样?”
小皇子小手捧着书,忙起身,伶俐地应道:“洛儿已经按照太傅的吩咐做了。”
昨天早朝后,他们上课,说道天地炎黄、父母伦常,小皇子从来只有父皇,于是问着娘亲在哪里。夏卿淩浅浅一笑,吩咐道这个算作课业让小皇子去问他的父皇。
“……父皇说,母后有事外出,暂时不回来。”小皇子咬着唇,他听了一晚上父皇说母后怎样怎样,到了夜里,似乎真的梦到了一个很好看的母后,醒来不见她,心里还怅怅然说给父皇听。“……父皇说,梦见母后是好事,说明母后很快就会回来了。还说,再等上几日,若母后还没有回来,父皇就去找母后……”
夏卿淩这才了然南宫琰今日言谈间的轻松惬意是哪里来的。心里暗暗向蓝翎安道了声罪,看来安定王又要为国为民瘦上几斤了!
相隔着几座宫殿的御书房里,蓝翎安蓦地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后颈,忙缩了缩脑袋,却止不住那寒意顺着脊背流窜。奇怪!春天将过,又是在御书房里,哪里来的冷风?
南宫琰看眼李云,后者忙给蓝翎安换上了一杯热茶。
隔着水汽飘散的朦胧,蓝翎安静声问了句:“阿琰,阿泰昨日离了王府……”
南宫琰点了点头:“他去了南齐。”
蓝翎安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答案,一时也没有多少惊讶。想到早朝上讨论的西陵国突袭的事,于是转移了话题:“西陵国三皇子出现在边界,定不寻常!我们也该早些应对1
南宫琰了然,也幸好之前预备出征西陵,粮草、兵器都准备了许多,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西陵国的郝王文才武略,我和他也曾经见过一面,他不似那种会挑事的人。”四年前,不知道郝王为了什么事,突然大兵陈置在阳城之外,大有一举进攻的意思。他那时才刚承继了南宫军,奉命出征迎敌。
那一年,阳城内粮草、兵器来往密集,阳城外两兵交战不断。也是将郝王的军队逼在城外、进退不得,他才被封为“定阳王”。郝王最后退兵而去,可是他出兵的缘由至今仍然是个谜团,无人知晓。
蓝翎安想到一年前边界西陵国的异动,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据说当年郝王率兵出征,是为了西陵国的大皇子命丧北屿国的事来复仇的。”
“大皇子?”南宫琰剑眉一锁,这是什么人物?
“暗卫年前深入西陵国皇宫,探听到这个消息。郝王一后三贵妃,皇后无子,三贵妃中容妃生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则是勤妃所生,四、五皇子是德妃所出。大皇子文韬武略,据说像极了郝王,最得他的宠爱。八年前却神秘失踪,再也不见他的踪迹。”蓝翎安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一夜未曾好眠,他只觉得人有些困顿。
“郝王出兵,是有人打探到大皇子命丧北屿,尸首被秘密迎回时,已经被弄得面目全非。但大皇子随身佩戴的龙形玉佩却被好好挂在尸体脖间,郝王怒愤交加,誓言要拼全国之兵力来为子报仇。”那郝王的确威武不凡,当时几次大战对决,敌方军中他御驾在前,激励着将士奋勇前进。
他和阿琰、阿泰三人日日夜夜翻看兵书、调遣军队,找来众将领商议,堪堪应付了。那时候,他们三人还是带丧上的战场……
蓝翎安眼一热,忙端起茶盏浅酌着。热气熏在他的脸上,一片湿意。
南宫琰也想到了那时候三人一身铠甲在战场杀敌,回了军营,脱了铠甲内里是一身的白色丧服,喉头一紧,忍下那些汹涌的苦楚,温言道:“表哥,都过去了!”蓝翎安刚才眼角泛出的泪光,他没有错看。
蓝翎安笑了笑,没作声。
南宫琰又问道:“大皇子和二皇子一母所出,若是这次是想趁机寻旧年的仇,也该是二皇子来统兵。”敌军俘虏却说是三皇子来了将军府,难道是二皇子随后到还是……“派去西陵国的暗卫,这次要交代,将各皇子的行事一一呈报。加防各处,西陵国此番只是试探,更大的危机很快就会出现!”
“大皇子一失踪,生母容妃没几日就病了。此后二皇子一直服侍在容妃病榻前,很少出现在群臣面前。”蓝翎安补充自己所知道的。
南宫琰面无表情,淡淡道:“不论其他,西陵国卷土重来未可知,先将所能掌握的信息一一收集,日后总会用到的!”芊芊曾说过,不论打什么战,总要将敌人了解透彻,习性、处事的方法一一掌握,才能猜测到对方所为的目的。
蓝翎安站起身来,拱手道:“若要出兵,臣愿领兵迎敌1新朝刚立,国内也才刚安稳下来,新出的武将还稚嫩,其他的旧将领也已年纪大了,拖家带口的。战场是一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