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雨之夜
西镇呈盆地之势，缘河而建，以穆、赵、李三姓居多，祖祖辈辈都是土生土长的西镇人。
老穆家的房子，到了穆老头这一代，好的砖瓦都被村民们当年拆了去。剩下的，也仅能遮蔽风雨。跟穆老头一样，老早就衰败下来。
西镇雨多。尤其是七八月份，暴雨就来就来。
那天晚上，李昌盛没事，去下河村溜达。他去找王大光借推子，走时天还亮堂堂的。夏天庄稼长得快，头发也疯长。全西镇，就下河村王大光家里有个推子，全镇人都借着用。有时，给王大光帮几天忙什么的，算是还情。穷人家的日子，都是相互补掇着过来的。
刚到王大光家，天就暗下来了，接着一阵闪电，闷雷就炸开了。
“这天，说变就变！”李大光说。
“可不是么，刚才还好好的呢！”昌盛接过话茬。
“地里的活干完了么？”大光问。
“没呢，还得些日子。”
李昌盛和王大光并排坐在门槛上，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着。闪电忽闪忽闪地，不时把他们照亮，又黑下去。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风把院子里的树木刮得东倒西歪。一眨眼工夫，倾盆大雨泼下来，院子里聚起了厚厚的一层水。
“不好，今晚河水怕是要涨了！”李昌盛对王大光说道。
“这雨来势迅猛，雷声又沉，肯定有情况！”大光分析道。
“咱镇上每年都有这么一两次大暴雨，下得人心惊胆颤的！”李昌盛幽幽地说。
“就是，最怕是晚上下雨，河又涨。爱出事的很！”大光说道。
李昌盛最怕这样的夜晚，因为当年他爹李海就是被水淹死的。
屋檐上的廊檐水哐啷啷地往下淌，都快成水帘洞了。地上激起了一层水沫，树叶被打落了一地。远处，传来“呱呱”的蛙叫声。
大雨下了足足一个小时。西镇在暴雨里萎败下来。
“不行，我要回去！”李昌盛再也等不及了，他担心他家的房子会被雨下倒塌。
“这怎么行，雨还没完全停呢，天这么黑，路上全是水，你咋走啊！”大光不让走。
“没事，这点路我熟得很，摸着都回去了！”李昌盛表示不怕夜路和下雨。
“那你得小心些！”大光嘱咐道。
“哎，我知道。”说完，把大光找来的编制袋往头上一顶，钻进了夜幕里。
还没走到家，就听见河沿边上闹哄哄的。有人提着马灯，在那吆喝。
“快，找绳子，有人掉水里啦！”
“把灯往前一点，大家都小心些！”
李昌盛听出来了，说话的人是村支书马友明。按辈份，比李昌盛小一辈。
马友明和乡亲们一起，正大声招呼救人。
李昌盛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看见不远处有人在水里扑腾，他想都没想，就“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向落水者游去。“坚持住，坚持住！”，他边扑腾边喊道。风声水声人声，夹杂在一起，很快就把李昌盛的声音吞没了。
李昌盛从小喜欢泅水，水性还是不错的。加上年轻，气力好，很快就把落水者推到了岸边，乡亲们七手八脚地弄上了岸。
他又往河里返回去了，因为刚才他发现，河里还有人。李昌盛咬紧牙关，拼命往前冲。终于，他在听见轻微的求救声后，跟着声音辨着方向摸到了落水的人。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才注意到，原来这次救上来的，是月兰的爹，穆老头。
先前救上来的，已经被乡亲送回了家。
李昌盛在一旁大口喘着气，看穆老头躺在雨水里，慢慢回过神来。乡亲们看着穆老头没事了，也就慢慢散开了。
穆老头挣扎着坐起来，试着站了几次，又跌坐在地上。刚才水里的惊吓，加上他身子骨每况愈下，这会儿，真成了一摊烂泥了。
李昌盛动了恻隐之心。不管穆老头以前是什么，现在，他毕竟需要帮助。
李昌盛用手摸了一把脸，甩掉头发上的水珠，向穆老头走过去。
“穆叔，把手给我，我送你回去！”不知怎地，今晚，李昌盛忽然叫不出“穆老头”三个字了，脖子里像卡住了一般。
当然，穆叔，就容易称呼多了。
一声“穆叔”，也让雷雨之夜里遭遇惊吓的穆老头，心里温暖了不少。这世间，还是有好人在，有真情在。
李昌盛的好，也像闪电一样，照进了穆老头的心里。
李昌盛送穆老头到家门口时，两人都惊呆了：那几间屋子，顶都塌陷了。
穆老头一把推开李昌盛，向院里跌跌撞撞地扑过去。
“月兰，月兰，你在哪里？在哪里！”穆老头再次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伤心欲绝。
不见月兰的身影，没听见应声，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李昌盛也急了，摸黑到各屋门口“月兰、月兰”地唤。
夜是那样静，那样沉。灌了水的夜，湿漉漉的，更沉。
穆老头后悔自己出去看那一垄稻子，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李昌盛用力抬起厢房的门梁，想找到月兰。他的心里也一直在往下沉。怕找见，更怕找不见。
“爹爹，爹爹！你回来了么！”月兰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先跳了进来。
“月兰，真的是你么，月兰！”穆老头因为着急，嗓子都哑了。
“爹爹，是我啊，爹爹可吓死月兰了，我哪儿也没找到您！”月兰奔过来，一把扑在爹爹怀里。
穆老头看着女儿完好无损，转悲为喜，一下子有了精神。
原来，穆老头出去后不久，月兰担心爹爹，也就出去了。她向南去了，爹爹却是向西边超小道去了。两个人刚好错开了。
月兰这才发现，厢房门口还站着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她看不清是谁。
“爹爹，地上太湿，咱坐到台沿边上去。”她扶爹爹起来。
“爹爹，那是谁？”月兰轻声问爹爹。
“兰儿啊，是李家昌盛。今晚多亏他了，不然爹爹早被洪水冲到下河滩了。”
晚上他也听到了河岸上动静大，可一个女孩家家的，没敢过去。没想到竟是爹爹落水了。
“昌盛，过来！”穆老头唤道。
李昌盛正准备掀掉塌屋顶了寻月兰呢，不料她从外面进来了。这让他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昌盛，今晚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早就见阎王爷了！”穆老头握住昌盛的手，感激地说道。
“穆叔，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的！”昌盛躬下身子，谦和地说。
“谢谢你，昌盛！”月兰满脸感激地说道。
“月兰，今晚屋子都成这样了，要不，我送你和叔先到庙里凑合一夜吧”。
“只好这样了。”月兰扶着爹爹，三人一起向镇里的寺庙走去。
雨早就停了，夜色墨一般地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进了寺庙的大门。
穆老头一进门，就给观音菩萨跪下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我的兰儿，好好的！”
李昌盛见父女俩已到了安全之地，正欲离开。不料，听见穆老头在唤他：“昌盛，穆叔有话想对你说！”
“啥事，您说呗，穆叔！”昌盛不知穆老头要说什么。
“昌盛，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穆老头再次向昌盛道谢。
“穆叔，您前面不都谢过了么！您再这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昌盛嘿嘿一笑。
“昌盛，你家里人给你说媳妇了么？”穆老头问。
“这个，这个，还没呢。我家里穷……”昌盛把话没说完，但意思明摆着呢。
“你看，你和兰儿都不小了，你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就把兰儿交给你了。两个人好生相待！若是不合心意，也没关系。你也不用现在就回答，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改天答复一声就行。”穆老头是知晓昌盛的家庭情况的，但这孩子善良，穆老头就冲这一点，便断定兰儿要是有他照顾，往后日子不会苦到哪里去。所以才如此鲁莽地甩出前面的话。
“穆叔，这，这，怎么行！”李昌盛没想到穆老头会说这个问题。他太愿意了！但他又不敢说。
他怎么会配得上月兰！穷光蛋一个！啥都没有，吃穿睡都在哥哥家。想娶月兰，对他来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昌盛，我们成分不好，你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叔不怪你！”穆老头语重心长道。
“叔，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觉得，我什么也没有，月兰跟着我会吃苦！”昌盛解释道，心里却暗暗地惊喜着。
“这个么，不急，慢慢来。只要两个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的！”
“穆叔，……！”
李昌盛没想到自己这么走运，简直白捡一媳妇，还如此漂亮，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昌盛看了一眼月兰，月兰羞涩地低下了头，拨弄着辫梢。
李昌盛离开庙后，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去的。他把湿汗衫脱下来，拿在手里抡得高高的，又唱又跳。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躺在光板床上，还在傻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