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罪魁祸首
江兴记得很清楚，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今天这些人还算不上真正的下岗，虽然没有了工作，但他们的编制依旧保留在厂里。
但所谓的待业，跟现代社会的失业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等着3年以后彻底买断工龄，才算是真正跟国企断绝了血脉。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变革，也是经济即将突飞猛进的开始，有太多人离开国企以后能力突出，进而成就了一番事业，不过眼前会议室里这些，显然不是。
除了余佳。
以余佳的能力和干劲儿，留在纺织厂真的是太可惜了。
那些习惯了在旧体制里混日子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江兴用冷眼旁观的姿态看着台下的表演，那些被念到名字的人，哭泣、愤怒、懊恼着，每一个人都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特别留意了一下余佳，此刻余佳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急促的呼吸带动着起伏的胸膛，看起来也是承受了不小的打击。
“江科长，我们为纺织厂贡献了大半个青春，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下了岗，厂里总该有个说法吧？”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放下手里正在织着的毛衣，起身指着江兴叫嚷起来。
江兴依稀记得，这个女人叫张霞，每次开会的时候她都会拿着毛衣来织，刚才念到她名字的时候，手一抖还织错了几针。
“贡献？”江兴笑了，“那你告诉我，你上个月的业绩有多少？”
张霞无语，以前搞计划经济，她才懒得想什么业绩，反正每个月都按时开工资。
不但她没了声音，好多个本来忿忿不平的人也哑口无言了。
张霞捂脸坐下，身边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
“江科长，就算我们这些人没业绩，也跟你一起混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得有个苦劳吧？”
江兴看了男人一眼，死活没想起他叫什么名字，亏得对方还说跟自己混了那么多年。
唯一记得的，就是这家伙每次开会的时候都在睡觉，好像昨晚干了多少体力活一样。
“你哪里苦了？”江兴反问，“是不是每次开会的时候我声音太大，吵到你睡觉了啊？”
“你……”
男子被问得哑口无言，指着江兴半天说不出话。
“还有谁？”江兴目光扫向人群，“如果没人想说，我宣布散会！”
他是真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后面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完就站了起来。
余佳，依旧坐在最后一排没动，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
江兴已经计划好了，会后找余佳好好谈一谈，这次余佳下岗，简直就是帮了自己大忙。
正要走向余佳，台下就开始喧闹起来，那些被念到名字的人全都起身，迎着江兴走了过来。
至于剩下那些“幸存者”，全都主动让出地方，跑到一边看起了热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很快，江兴就被众人围在了中间，把他和余佳完全隔离开来。
“江科长，我不就是织件毛衣嘛，犯不着因为这个被下岗吧，家里孩子小，总不能冬天没毛衣穿吧，您这就把我开了，也太说不过去了！”
张霞嘴巴快，第一个开了口。
紧接着，每个人都说出自己的理由，想找江兴讨个说法。
“江科长，我一家老小全都靠我这么点工资活着，你这不是断了我家人的活路吗？”
“江科长，我平时手脚是有一点不干净，拿了厂里点东西，就因为这事儿让我下岗？”
“姓江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存心针对我？”
……
众人七嘴八舌，把江兴围在中间一顿发泄。
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甚至还推搡了江兴几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很有可能直接就被群殴了。
江兴努力了几次，想要冲出包围，但均宣告失败，索性转身走回到台上。
这一次，他动用了麦克风，并且脸色沉了下来，提高了嗓门。
“都安静下来，有两件事我声明一下！”
台下立马鸦雀无声，很多人开始以为他们的“围堵”起了作用，事情要有了转机，于是全都安静下来，等着江兴的好消息。
不过可惜，江兴没什么好消息给他们。
“第一件事，让你们下岗的人不是我，是夏长青副总经理，我一个小科长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明白吗？”
名单是夏长青拟定的，让他给夏长青背锅，那可不成。
话音一落，台下便议论起来，夏长青平时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江兴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第二件事，这次下岗待业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你们回家以后消化一下我这句话！”
后面这句，江兴本来没想说，知道说完了也是对牛弹琴，这些人根本领悟不到其中的真谛。
果然，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开了口：“江科长，你说丢工作是好事，开什么玩笑？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这个科长做不成了，我就不信你能高兴！”
江兴笑了，“好事坏事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今天我只负责读名字，你如果非要讨说法，找夏副总经理好了，跟我说没用！”
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完这句后，江兴迈着大步了下去，这次，再也没人拦着他。
走出人群，江兴直奔后排座位找余佳，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余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
余佳的离开，令江兴有了一丝丝的失落。
这个时代通讯方式非常落后，整个纺织厂里也没有几部电话，都摆在办公室里面，想找人基本全靠喊。
江兴匆忙回到销售科，心想也许余佳回去收拾东西，不过销售科里空无一人。
开会的人一个都没回来，余佳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摆在那里，她并没有收拾。
人呢，去哪了？
江兴回到自己办公室，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很快又放了回去。
他倒是可以挨个部门打一遍电话，寻找余佳的下落，但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索性亲自走一趟。
生产车间、各个办公室、活动室，甚至连食堂和单位集体宿舍都搜了一边，就是没见余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