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代的落幕
来到夏长青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摆弄着一盆君子兰，见到江兴，指了指前面的位置。
江兴看了一眼那个位置，在办公桌的前面。
这个位置代表是要谈公事了，如果是平等对话，两人会坐在沙发上谈。
难道是合同的事儿他知道了？
不可能吧？那个合同一直在自己手上啊。
这家伙如果察觉到不对劲，也不会过这么多天吧？
脑中思绪飞快运转，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坐了下去。
“那天谁给我老婆打电话的，你查到了吗？”夏长青将君子兰放在一边问道。
这事儿要不是夏长青忽然提起，江兴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我去过两趟，没有找到，你也知道，那个地方人来人往的，一天那么多人，就算是前台也记不住的。”
这个年代监控还是个新鲜玩意，那个酒店是没有的，江兴再怎么胡诌也没问题。至于前些天收的那个红包，自然不可能还回去了。
“妈的！”夏长青气急了，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江兴眼观鼻，鼻观心，反正就是不说话。
夏长青又说道：“对了，明天南林那边就有人过来运纺线，这件事按照正常流程走就行了。”
江兴点头。
实际上，这件事两人除了收了钱之外，别的都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等到过段时间，厂子要倒闭了，这件事东窗事发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压倒厂子最后的一根稻草，所以才导致江兴前世背了黑锅。
夏长青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甩在了桌子上说：“这是你们科室的下岗待业名单，等会你去开个会，该滚蛋的滚蛋。”
对此，江兴一点也不意外，厂子效益都这样了，再不裁员就是傻子了，而且自己科室里的那些大爷天天把办公室当成棋牌室，不滚蛋都难。
拿过文件翻看看了一眼，大概有二十多个名字，其中一半江兴都没有印象。
看到最后，居然还有余佳的名字，这显然是刚刚加上去的，墨都还没干。
恍惚间，江兴想起了‘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余佳的样子，她是来叫自己到夏长青办公室的，但显然还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还有刚刚，那令人心疼的样子让人记忆犹新。
显然，就和这位夏副经理有关系了。
“这份名单不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吗？”江兴皱起了眉头，自己好歹是个科长吧。
夏长青看了江兴一眼，将情绪掩饰的极好，笑道：“这是厂里的意思，就是因为这是你的科，怕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做决定。”
官话说的倒是漂亮，但是江兴不信这样的搪塞，“咱们是老同学了，是兄弟，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就说这个余佳，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当个销售标兵、三八红旗手也是没问题的，就这样让她离岗了？”
夏长青有些不高兴了，“兄弟，难道你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为了替民众声冤的？”
不等江兴回答，他又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是对这丫头，也有那个意思，对吧？”
也？
夏长青自顾自的说着：“怪不得上次叫她去陪郎副经理喝酒你还替她掩护，不过哥哥要劝你一句，那是个小辣椒，不好下手啊。”
江兴顺着话题问：“你试过，没成功？”
夏长青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所以，我不想让她在这个厂子里继续待下去了，不过……兄弟你要是对他有意思，可以留下来，能不能吃到嘴里，就看你自己了。”
江兴站了起来，挥了挥手中的文件，“不用了，让她下岗吧。”
……
回到了自己的科室，江兴让人传达下去，十五分钟后在大堂开会，所有销售科的所有人员都要到场，缺席的后果自负。
销售科的员工们虽然懒散，但这样严重的警告没人敢不当一回事，那些不在厂子里的都尽量回来了，通知不到的就实在没办法了。
大堂并不是大会堂，只不过是销售科后面的一片空地，平时销售科开会都在这里。
十五分钟后，江兴拿着那份文件走到了台上，看着下面约四十多人，心中替他们叹息了一声。
“安静安静！大家听科长发言！”台下一个中层主任维持秩序。
只是这么几个人，也根本用不着话筒，江兴想了想开场白，索性都作废了，毕竟和手中的名单比起来，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各位同仁，大家都知道我们厂的经济效益不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厂里不得不做出了一些决策。需要一部分同志暂时下岗待业，等到以后经济效益好的时候，再请大家回来上班。”
这话一出，下面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
“科长，那要多久？”
江兴面无表情的回答：“我没办法保证，另外，也不只是我们科室，全厂其它科室也一样有同志需要先下岗，下面我念一遍名单。”
说完，不去理会大家激动的情绪，翻开文件，开始从头到尾的念名字，每个名字都念了两遍，一共二十三个，是这些人中一半的数字。
有人听到名字掩面痛苦，有人大骂，也有人当时就跌坐在了地上，更有人开始求情。
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如同天塌了一样。
江兴其实很理解——他知道国企员工曾经是多么光荣自豪的一个群体。
回望上个年代，国企员工是铁饭碗，他们的生活体面，让人羡慕嫉妒。就是穿着一件印着工厂大字logo的厂服，走在大街上都是挺胸昂头的，脸上的表情满是自信。
他们也曾是最不愁婚嫁的一类人，只要将自己体面的工作亮出来，好姑娘、帅小伙会主动的寻上门来把门槛都踏烂了。
更有亲生兄弟为了给父母顶岗，弄的全家关系破裂。
就是这样一个风光无限的群体，在面对时代的落幕，即将下岗的时候，和天塌了没有什么区别。
铁饭碗丢了，工作没了，就代表没了收入，一家老小怎么办？
江兴理解他们，但不代表会为他们做些什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和一个时代去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