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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谁叩柴扉惊鹤梦,月明千里故人来

书名:风满关山本章字数:3653

唐黎雪跟阿福送曲青衣回府后,便走了,他们要去东街看人比武招亲,唐黎雪还说:“等我们明日过来讲给你听。”

曲青衣笑着说:“好。”

游铁回曲府后又跳上那棵梨花树,闭目养神起来。曲青衣仰头看他,风吹动他从树上垂落的衣裳,那黑色衣角摇摇晃晃的,看着孤零零的,让人觉得很是可怜。

曲青衣望了游铁一会觉得有些累,回房将两朵白玉兰找个瓶子装起来放在桌上,歇息去了。

他睡没多久,忽然被林善晃醒,林善老脸上全是愁容,曲青衣从床上爬起来问:“怎么了?”

林善忧心忡忡地说:“方才左相府递来一张请帖。”

曲青衣拿过床边的衣裳在穿,闻言一顿,“他要请我上府?这可真稀奇。”

“不是。”林善压低声音,“他请的是游大侠。”

曲青衣手抓在青色的衣裳上,“那你把帖子给他了?”

林善皱着眉头,依旧忧心忡忡,“给了。”

“然后呢?”曲青衣穿好衣服,继续问。

林善看他一眼,叹口气说:“他拿着那张帖子去左相府了。”

曲青衣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缓缓走到窗边,窗边的桌上放着那两朵用瓶子装起来的白玉兰,他在看着。

林善来到他身后,老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小主子,你……不担心?左相他跟你可是……”

曲青衣摇头,“左相既然客客气气送了请帖过来,想必不是要为难他。”

林善依旧眉头紧皱,“可左相找他做什么,他只是一个寻常江湖人。”

曲青衣望着那两朵白玉兰,拿起其中一朵,笑了笑,“他不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

林善脸色大变,“难道他还有别的身份?是故意进的曲府?”

“不是。”曲青衣认真看着手里的花朵,这些花是被人从枝头剪下,活不了多久,若放在水瓶中,勉强能多活几日,“他是方家那个五岁的孩子,他没有死。”

曲青衣忽然看向林善,喃喃地说:“他回来了。”

林善一愣,陡然脸色苍白,“他回来做什么?”

“找一个答案。”曲青衣眼中有光,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照进他的眼睛里,如同缓缓点燃的一把火,“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五岁,亲眼目睹自己至亲离世,亲眼看见往昔覆灭,他的心情想必比我悲痛,所以他要回来,回来找一个答案,为那些死去的人。”

林善颤着声说:“小主子,二十年过去,那些恩恩怨怨早该尘归尘土归土,你……”

“林伯。”曲青衣看着他,眼中的那点光像是刺进林善的心底,“若他想要一个答案,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因为我是皇甫照的儿子。”

林善看着曲青衣,看他坚定的神情,依稀间像从他身上见到皇甫照的身影,差点老泪纵横,“那小主子要告诉他你的身份吗?”

曲青衣想了想,将手中的花放回瓶子里,“暂时不要告诉他吧。”

林善不解,“小主子,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肯定会对你比现在好的。”

曲青衣看着窗外,默然不语。

外头天色有些暗了,曲府外面的街上已有人点起灯,照出一片幽幽的光,他忽然说:“林伯……”

曲青衣这两个字说得林善胆战心惊,只听他接着说下去,“你说我爹当年为何死了?那场变故的起因,就是我爹的死。他能逼退岫玉国的大军,能与黄山剑冢主人对剑,能一剑劈断黄山山头,谁杀得死他?”

他重复地问着:“谁能杀得死他?”

林善脸色惨白,“我也不知,太子当年是突然在宫中暴毙。”

曲青衣还在望着外头,外头已经黑下去,整个曲府也瞬间陷入黑暗,“林伯,点灯吧。”他在旁边坐下,揉揉太阳穴,“过几日是太后寿辰,宫中会设宴,到时我去问问宗皇,宗皇也许知道什么。”

“小主子……”林善点了灯,欲言又止。

曲青衣笑了,“你不想我去问宗皇?”

林善叹气,“二十年前的事,宗皇也不曾提过,怕是不能提的。”

曲青衣笑了笑,看向林善,“你怕我跟他提了,他要砍我的脑袋?”

林善一愣,他确实是这样担心的。

曲青衣脸上还带着笑,目光移到烛台跳动的火焰上,“宗皇不会害我的。”

林善依旧欲言又止。

曲青衣望着跳跃的火,那火映入他眼中,“我知道无颜阁一直在怀疑宗皇当年为皇位杀了我爹,但宗皇若是那样的人,他早让我死在荒山野岭被野狗吃了,哪会这样千辛万苦地护着我。”

他认真地说:“我相信宗皇。”

林善叹气。

曲青衣想了想,又问:“林伯,左相当年和我爹熟吗?”

“他们是认识的,但左相跟宗皇的交情更深些。”林善取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入夜了,有些凉。

曲青衣皱眉,“左相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他知道我身份的瞬间就想杀了我,那时我还在宫里,你们也没找过来。”

林善一愣,“左相不是因为他那个寄养的侄子?”

“不是啊。”曲青衣想起五年前的事,笑着说:“那柳公子也是罪有应得,他仗着有左相撑腰,嚣张跋扈,还杀了人,左相一直很头疼,于是他怂恿柳公子来曲府掳走我,再跟宗皇告密,那家伙脑瓜子就落地了。左相他大哥可不是一个好人,自己亲儿子死了,就把仇记到我身上来,左相自己却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林善一愣,当年那事发生时他刚到曲青衣身边不到一年,因顾及到曲青衣是个孩子便没有深问,却没想到这孩子瞒着自己偷偷查了。

曲青衣打心眼里还是挺佩服柳清然的,“左相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杀曲青衣就是一件既吃力又不讨好的事,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正想着,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林伯,无颜阁的弟子不在,咱们曲府唯一的护卫又被请走了,你说会不会有人现在过来杀我?”

林善脸色大变,“小主子!”

房中猛然亮起一抹如水波的光。

那剑光直直往曲青衣脑袋上砍来!

林善大惊!

曲青衣蓦地往地上扑去,林善眼疾手快将他拉了过来。

有血从曲青衣脖子左侧流出,滴到地面上,他看向那持剑之人,缓缓道:“秋水剑,刘向思。”

刘向思脸上的伤疤狰狞得像恶鬼。

风吹过房内燃着的烛台,火光颤动。

一名小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那灯笼也被风吹得摇曳,火光明灭不定。

游铁冷冷地看着小童的背影,小童一路领着他到左相府中的茶室,轻轻扣响茶室的门。

如今天色刚暗下去,夜空中有一轮淡淡的弦月。

柳清然的声音从茶室内传出,“进来。”

小童当即推门,请游铁进去。

茶室之中烟雾缭绕,进去还能闻到茶的清香,里面的窗子是开着的,外面是一处空地,种着高高的凤尾竹,那竹叶之中藏着一轮月。

游铁看窗外倾泻而下的月光攀附在柳清然绣着仙鹤与祥云的衣裳上,他是四岁见过的柳清然,记得那年柳清然无官无爵,十六岁,清清淡淡的少年也是穿着一身绣满仙鹤的衣裳,游铁印象深刻,是因当初的他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仙人。

“坐吧。”柳清然语气淡淡,眉目依旧,只是眼神中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不似当年。

游铁坐在他对面,冷冷地看着他,“你怎知我在曲府?”

柳清然喝着茶说:“偶然见你跟曲青衣一起,二十年过去,你长得越发像你爹,我一眼便认出你来。”

游铁冷冷道:“我们之间没有旧事可叙。”

柳清然放下茶盏,“我确实不是找你叙旧来的,我明白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游铁看着他,不说话。

柳清然从旁边拿过一个长长的檀木盒子,盒子上什么都没雕刻,平平无奇,他白皙的手抚摸过盒盖,“你知道当年的事是谁做的?”

游铁冷笑一声,“我亲眼所见。”

柳清然看一眼他的胸口,“这一剑是你去杀他时伤的?”

游铁不说话。

柳清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将那盒盖打开。

那盒子里铺着绸布,绸布内放着一把长剑,这把剑看着平平无奇,十分普通。

柳清然淡淡道:“我帮你。”

游铁瞬间眉头紧皱,“你不阻止我?还要帮我?”

柳清然按住剑鞘,缓缓将剑拔出,一抹剑光照在他的肩头,“我也仰慕过他们当年的风采,也为他们的死感到可惜,为何不能帮你?”

游铁默然不语。

柳清然目光扫过手中的剑,“三月十九是太后生诞,宫中会设庆恩宴,今是初十,距庆恩宴还有九日。”

他缓缓将手中的长剑递到游铁面前,“庆恩宴上,你有一个机会。”

游铁看他递过来的长剑。

剑长三尺,剑身寒光流转,这是一柄可以杀人的剑。

柳清然说:“这把剑的来路不会有人查到,可比你的刀要不显眼得多。”

游铁终于伸手接过那把剑,手指轻轻一弹。

一声剑鸣乍起,惊了他的耳。

游铁从左相府走了。

柳清然却还在茶室中,月光依旧停在他的衣裳上,停在上头绣着的仙鹤祥云上。

小童从外头走进,低声说:“左相,刘先生回来了。”

柳清然看着面前桌案上的茶具,“得手了没?”

小童道:“没有,刘先生身受重伤。”

柳清然皱眉,站起身来。

小童带他来到偏房,里头有人正在给刘向思包扎伤口,他浑身鲜血,脸色苍白,见到柳清然,那惭愧之色更加明显,“左相,我……还是没得手,怕是要辜负左相一片知遇之恩。”

“无妨。”柳清然来到他身边,“这次是谁拦下了你?”

刘向思皱眉道:“我也不知,本来我第二剑便能杀他,可突然有人冒出,那人手下不曾留情,招式狠辣,我差点栽在他手上。”

“我知道了,你先养伤。”柳清然转头吩咐,“用最好的药。”

小童应是。

柳清然看过刘向思,往外头走,最后停在院中,他院子里那片凤尾竹随风摇曳,一名小童跟在他身后,见他望着竹子出神,忍不住说:“左相,外头风凉,不如进屋吧。”

柳清然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才问:“知璋的伤势如何了?”

小童有些尴尬,“用了相府最好的药,孟大人的屁股已经好很多。”

柳清然“哦”了一声,“你去同他说,让他快些好起来,庆恩宴上有好戏可以看。”

小童越发尴尬,“左相,这屁股不是说好就能好的。”

柳清然望向夜空,淡淡道:“这出戏百年难得一见,知璋不来瞧瞧,太可惜。”他说完转身进屋。

小童连忙跟上去。

月光淡淡照下,照向摇曳的竹叶,也照向柳清然坐在茶室中那一身仙鹤祥云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