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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待他好些

书名:风满关山本章字数:4295

曲青衣撑着脑袋歪着头,默然看着面前一个站得笔直的男人的身影。

他衣裳上全是左侧伤口流下的血,林善正拿着药箱帮他处理,那些止血的药粉洒在伤口上时,让他微微皱起眉。

“你是谁?”曲青衣出声问。

当时房中烛火晃动,刘向思一剑没砍下他的脑袋,又出了一剑,那第二剑很快很稳,曲青衣根本避不开,若非眼前这个人,他就真的要命归黄泉。

男人用的是短剑,闻言答他,“鱼书。”

曲青衣再问:“你是宗皇的人?”

鱼书简短答道:“是。”

曲青衣眉头皱得更紧,“宗皇何时将你放在我身边的?”

鱼书答:“昨日。”

曲青衣眉头稍微舒展开,“原来如此,无颜阁弟子不在,他让你保护我?”

鱼书答:“是。”

曲青衣又说:“等无颜阁的人回来,你就会离开?”

鱼书答:“是。”

曲青衣打量了鱼书一会,“下次不要下那么重手,我不喜欢有人死在我面前。”

鱼书这次说了五个字,“我不听你的。”

曲青衣无奈,“那我平时做什么你都看着,都跟宗皇说?”

鱼书答:“宗皇只说,危急关头救你,并无其他。”

曲青衣对面前这人的回答感到震惊,终于不再问下去,鱼书见他没有想问的,身子掠出房间,不见了。

林善用药止了他脖子上的血,正在给他包扎。

曲青衣脸色发白,“林伯,你轻点,疼。”

林善又心疼又好笑,“人家游大侠之前挨了一剑,也没见过他喊疼。”

曲青衣看一眼外头,“他是江湖大侠,还有内力护体,哪像我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他望了一会门外,“怎么还不回来?”

林善包扎完收拾着伤药,也有些担忧,“估计快回来了,不然要错过饭点。”

曲青衣点头,看眼自己身上的血。

林善说:“小主子,我去做些吃的,顺便给你备些热水。”

曲青衣再度点点头。

林善走了,曲青衣在房间坐着,依旧用手撑着脑袋,望着门口,少顷,他出声喊:“鱼书。”

房间空荡荡的,没人搭理他。

于是曲青衣又喊了一声,“鱼书。”

风声回荡,依旧没人搭理他。

曲青衣觉得这家伙比唐黎雪还傻,宗皇让他在危急时刻保护他,他就真的只在命悬一线的时候露面,也不知该说他忠诚,还是该说他死心眼。

他喊两句没人应,便闭起眼睛,晃动的火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正在这时,一人走进房中,这人见到曲青衣身上的血,有些错愕。

曲青衣听到脚步声,睁开眼。

游铁一身黑衣,腰挂九环刀,他去左相府转了一圈,那股大侠风范丝毫不减。

曲青衣笑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你这个护卫当得不称职,居然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游铁皱眉,“你……”

曲青衣打个哈欠,“我本来在睡觉,刚被林伯喊醒,就听说你去了左相府,还在想你是不是嫌弃曲府伙食不好,要去当左相的护卫,结果冒出一个刘向思要砍我脑袋。”

游铁皱眉。

曲青衣托着头,“你没保护好我,我要罚你。”

游铁皱眉问:“你想怎么罚?”

曲青衣想了想说:“你来京城是为当年的事,你回答我,你是还在查,还是知道主谋是谁,来报仇的?”

游铁默然片刻,才说:“这些事与你无关。”

曲青衣叹气,摸着脖子上包扎伤口的白布,“这一剑差点削掉我脑袋,若不是我躲得快,这条小命就没了……”

游铁再度默然,他走到曲青衣旁边坐下,这两人现在身上都有剑伤,可谓是难兄难弟,应该惺惺相惜。

曲青衣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游铁终于答道:“我知道是谁,我亲眼所见。”

曲青衣骤然坐直身子,厉声问:“是谁?二十年前知道这事的人不多,是左相柳清然?习家军习虎?宋家宋文宣?还是……”

游铁看他一眼,打断道:“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曲青衣皱眉。

游铁没再出声,等着吃饭。

林善端饭菜上来时,意外发现游铁回来,有些吃惊,“回来啦?”

游铁回他,“回来了。”

林善不知游铁回来,就端了两碗饭,本来放在曲青衣面前那一碗被游铁抢过去,曲青衣没好气地说:“那是我的。”

游铁没搭理他,埋头吃饭。

林善苦笑,“小主子别气,我再去盛一碗。”

曲青衣去抢游铁手里的饭,“林伯,咱不能惯着他,让他自己去盛。”

游铁一抬胳膊就挡住曲青衣伸过来的手,连忙扒一口进嘴里,“我吃过的。”

曲青衣依旧想去抢回自己的饭碗,“两个大男人,都不怕同屋而眠,还怕吃同一碗饭?”

林善操碎了心,连忙说:“别抢、别抢,你们都有伤,小心伤口。”

游铁不屑,“我可不像他,身娇体弱。”

曲青衣气得牙痒痒,“我也不像他,以后娶不到媳妇。”

游铁眉头大皱,“我怎么娶不到媳妇?”

曲青衣趁机想去抢他手里的碗,可惜还是越不过游铁铁一样的手臂,只能说:“你今日说要砍了那些小姑娘的手,明日准能传遍京城,你肯定娶不到媳妇。”

游铁不屑地看曲青衣一眼,“你就能娶到媳妇?”

曲青衣皱着眉说:“今日往我身上砸花的小姑娘很多,我……”

游铁打断他,嘲讽道:“那是她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他无情地给了曲青衣致命一击,“宗皇男宠曲青衣。”

曲青衣想说什么,游铁冷冷道:“不想我继续那晚的话题,就乖乖吃饭。”

曲青衣闭起嘴巴。

这人绝对不是来保护他的,这人是来气死他的。

林善已经重新端着一碗饭过来,看见两人消停,脸上带上笑容,“曲府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游铁沉默地吃着饭。

曲青衣也在吃,他夹了一口肉放进林善碗里,很认真地说:“林伯,我们招个人吧。”

林善一愣,“小主子怎么突然想招人了?”

曲青衣说:“招一个乖一点的,能给你帮忙的护卫。”

林善看了游铁一眼,“那游大侠……”

曲青衣头也不抬地说:“我要辞了他。”

游铁面无表情,嘴里咬着一口肉,“我不是你请来的,你辞不了我。”

曲青衣一愣。

游铁确实不是他请来的,而是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自己要留在曲府当护卫的。

他突然有点苦恼。

林善乐呵呵地看着面前两个人,在他眼里,这两人还是个孩子,有点孩子气,挺好。

林善很开心,还觉得能有个人陪着他的小主子,挺好。

曲青衣很快吃完了,他吃完饭歇了会就去沐浴更衣,一顿忙活过后伤处开始渗血,不得己林善又给他上了药,上次是曲青衣看林善给游铁上药,这次换成游铁看着林善给曲青衣上药。

那一剑很险,划开了曲青衣颈侧上的皮肉,裂开一道口子。

林善上药时,曲青衣一直皱着眉头,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烛火跳动,发出“噼啪”的声响,游铁看着,看曲青衣紧蹙的眉头,额上的冷汗,和那苍白的嘴唇,烛火摇曳,他脸色沉沉,看不出什么表情。

林善帮曲青衣上完药后,目光往游铁身上瞥,“你,把衣服脱了,上药。”

曲青衣靠在床上,看自己的难兄难弟脱了上衣,坐在椅子上,任由林善拆了布条,林善一看伤口就皱眉,“你伤口怎么裂开了?”

游铁一言不发。

林善开始给他伤处上药,他这可是上好的刀伤药,足足给游铁伤口处倒了大半瓶,不过游铁到底是学武的,有内力护身,伤口虽然裂开了,却没流多少血。

林善处理完伤口,转身对曲青衣吩咐道:“小主子,歇下吧。”

曲青衣点头,依言躺下。

林善提起药箱离开,游铁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出房间,游铁跟了有一会,林善才说:“游大侠是有什么要问的吗?”

游铁脚步未停,依旧跟在林善身后,皱着眉,“你家主子一直活在这种刀光剑影中?”

林善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游铁问的是这个,点点头,“差不多吧。”

游铁十分不解,“他有皇甫疏做靠山,不该活得很轻松自在?”

“在刘贺出事前,小主子有人护着,确实过得还算自在。”游铁不知无颜阁跟曲府的关系,林善注意了下言辞,“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那么两三次没防得住,这次刘贺出事,护着小主子的人暂时出城,那些人下手就更频繁了。”

游铁听得皱眉,“有皇甫疏在,谁敢对他动手?”

林善听他这话,露出无奈的笑容,“天底下对宗皇不满的人也有不少,游大侠应该听过外头的流言,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透露着一个讯息,就是宗皇很宠小主子。而那些想杀宗皇又杀不了的人,总有那么几个会想,既然杀不了宗皇,那就杀了宗皇最宠爱的人,给他心里头找个不痛快。”

他说到这叹口气,“不过好在城外的有人拦着,城内又没有想杀宗皇的杀手,不然加上刘贺的事,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游铁一愣。

林善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放出那些流言的人,可不仅仅是想毁掉小主子的名声。”

游铁依旧眉头紧皱,“那他就没想过离开京城,远离风波?”

林善叹道:“离开京城又哪是那么容易的,小主子身子不好,他的药做起来有些麻烦,得从宫中取,而且宫里那位也不太想他离开。”

林善这句话让游铁想起那晚曲青衣咳嗽的画面,“他那是痨病?”

“不是。”林善走过长长的走廊,已经见到自己的房间,“小主子那也不算是病。”

他回头看眼游铁,见游铁脸上还是不解的神色,便说:“小主子出生前,他娘中了很深的毒,虽然最后都活下来,但大小两个人身子都不好了。小主子身上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毒,那毒解不了,只能用药压着,能熬一天是一天。”

游铁默然。

林善将药箱搁在柜子上,“说起这些,你注意不要让小主子触到舍生花,那东西对小主子身体不好。曲府当年也招过下人的,只是有人往小主子枕头下搁了这东西,差点害死小主子,所以现在府中才只留下我一人。”

游铁看着林善那偌大的药箱,终于明白这个药箱存在的意义,忍不住道:“他……也不太容易。”

林善笑了起来,“小主子人很好的,你平时可以待他好些,不要气他,不过吃饭那会他没真生气,大概就是跟你闹着玩,他要真气着了,是要犯病的。”

游铁默然片刻,点点头。

林善想了想,又说:“他有些食物也是不能吃的,比如海里的,太寒凉的。冬天的话要多加炭火或者暖炉,小主子一到冬天,身子会很差,容易犯病,还有啊……”

游铁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皱眉道:“我是护卫,不是老妈子。”

林善一愣,笑了出来,“该注意的还是得跟你说说,你……打算一直留在曲府吧?”

游铁忽然陷入沉默,他走出林善的房间,淡淡道:“我也不知。”

林善望着游铁的背影,忍不住叹口气。

游铁一路回到曲青衣的房间,他推门进去时,里头的烛火晃动了下。

曲青衣听到声音,笑着说:“我还以为游大侠要在树上过一夜。”

游铁往里头走,看他一眼,“还没歇下?”

曲青衣躺着,脑袋一动不动,“疼,睡不着。”

游铁皱眉说:“娇气。”

曲青衣假装没听到他这两个字,“你若是回答我第二个问题,我立马睡觉。”

游铁坐到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你换一个要求。”

曲青衣皱眉想了很久,“那你唱个曲儿吧。”

游铁冷冷地说:“我不会。”

曲青衣十分遗憾。

游铁依旧闭目养神,心底却在想唱曲的事,突然一个画面浮现在他眼前,他像是看到很久以前,他父亲身着盔甲,腰配长刀,虽然面目已经模糊,却紧紧抓着他的手问:“孩子,你知不知道战场是怎样的?”

小小的他摇着头。

他父亲说:“战场是以人骨与鲜血堆叠起来的,你长大后去边境看看,就能看到那些将士枯骨埋没荒草中,无人问津。”

他父亲哼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游铁忽然睁开眼,低声唱:“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曲青衣听他唱着,默默不语。

房内一时只剩烛火“噼啪”的声响和游铁低沉中略带哽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