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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九 一身才气,尽在酒中

书名:风满关山本章字数:4705

大牢内烛火幽幽,照在徐妙法身上,她身上宝华流转,庄严肃穆。

游铁见到她十分错愕,他以为皇甫疏会把他关到老死,没想到徐妙法.会来,一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忍不住道:“师傅?”

徐妙法打量一番自己徒弟的凄惨模样,用钥匙打开牢门,“我准你下山,是想让你去江湖历练,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要你一路来京城送死。”

游铁哑口无言,“我……”

徐妙法进了大牢,先是解了他被封的武功,才开口询问,“你接得下余老头几剑?”

游铁哑声道:“勉强两剑。”

徐妙法拨出腰间无相剑,对准他四肢的链条,满脸不屑,“勉强接下两剑就敢来杀皇甫疏,你身手不怎么厉害,胆子倒是很足。”

游铁胸口刺痛,心如死灰。

徐妙法见他如此,眉头皱得更厉害,她一剑轻轻划开锁着他的铁链,扶他起来,“见识到自己的渺小,信心受打击了?一蹶不振了?我徐妙法的徒弟哪能这么窝囊?”

游铁苦笑,“不是……”

他被徐妙法扶着往外头走,脚步踉跄,依旧心如死灰,“太子妃当年没有死,那孩子也没死,我见到他了。”

徐妙法忽然笑起来,她笑起来时神情灵动,“那孩子啊?今年二十了吧,他小时就很俊,长大后肯定比你俊。”

游铁脑子混乱,陡然听到她的话,越发混乱起来,“师傅见过他?”

徐妙法笑得双眼闪闪发亮,“见过,那年我带你来京城过花朝节,他那会五岁,很好骗,两块桂花糕就能骗走,我想把他拐走给你当师弟,可惜被皇甫疏搅了好事。”

游铁错愕。

两人走出大牢,周围的狱卒都装作没看见他们,徐妙法瞥他一眼,“你见了他,然后呢?觉得自己没他俊俏,自惭形愧?所以心如死灰?”

“不是……”游铁失魂落魄,“我伤了他……”

徐妙法脚步一顿,随即扶着游铁往外头跃去,风声呼啸而过,她的声音却很清晰,“怎么伤的?”

游铁喃喃道:“我要杀皇甫疏,他以身相护,那一剑没能避开,刺在了他身上。”

徐妙法好看的眉一扬,她身法很快,几个起落就带游铁掠进一间客栈客房,里头有她早先备好的伤药,她抓起一把药塞进游铁嘴里,认真地说:“你刺了他一剑,那就让他还你一刀。”

游铁被呛了下,咳嗽几声,“他身子不好,体内有毒,是我方家人害的……”

徐妙法道:“那你想法子帮他解毒。”

游铁声音颤抖,“是方家人毁了他一辈子。”

徐妙法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就把自己一辈子赔给他!”

游铁皱眉,他像是没听到徐妙法的话,喃喃念着:“若非如此,他本也是个太子,以后也能找个漂亮温柔的太子妃,可现在他……娶不了媳妇了……”

徐妙法不明白自己徒弟操心曲青衣娶媳妇的事做什么,她帮他包扎伤口,安慰道:“那你帮他讨个媳妇,讨不到你就当他媳妇。”

游铁猛地回过神来,“师傅,这怎么可以!”

徐妙法用剑柄狠狠敲着他脑门,“这怎么不可以?”

游铁默然片刻,忽然茫然说:“他不知这些事,我还告诉他,那是皇甫疏做的……若他以后知道了,会不会以为我在骗他。”

徐妙法冷哼道:“那你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他,到时他想怎么做,要杀要剐你就伸着脖子让他杀让他剐,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个?”

游铁闻言怔怔出神。

他伤得颇重,加上皇甫疏的话让他心神大乱,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

徐妙法帮他处理完伤口,见他还呆呆的,便丢过去一套衣服,走出房间,“换身衣服洗个脸再说。”

游铁抓着那套衣服沉默许久,换过后又洗了手跟脸,继续对着窗外的景物发起呆来。

很快窗台上的景物变了,他师傅坐在上头,身上的衣裳在月光照耀下宛如流着银光。徐妙法怀里抱剑,脑袋微仰,望着月色说:“明日我带你回法舟山。”

游铁一愣。

徐妙法严肃起来,“这次你若不能接下我十剑,别想下山,在这之前你有想做的就去做,不要后悔。”

游铁皱眉,“我想进宫……”

徐妙法手中长剑蓦地递出,抵在他喉咙处,“你还想去杀皇甫疏?我不会帮你牵制余佴的。”

“不是……”游铁说:“他在宫里,我想看一看他。”

徐妙法逼问道:“那皇甫疏呢?”

游铁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他杀死方家人,我不会原谅他的,等他以后老得走不动我再去杀他,若他提前死了,那就是他的报应。”

徐妙法听他这话,忽然笑了,“你这孩子终于看开了。”

游铁默然不语。

徐妙法收回无相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行,我陪你走一遭,顺便去找余老头练练剑。”

她说完也没等游铁回话,往外头掠去。

皇宫内很安静,徐妙法轻功身法一绝,禁卫军没发现宫中已多了两名不速之客。

徐妙法问:“他在哪?”

游铁苦笑,“我也不知。”

徐妙法当即往皇甫疏休息的寝宫掠去,余佴本来在门口打盹,忽然见到人来,有些惊讶,“你们怎么进宫了?”

徐妙法直接问:“曲青衣在哪,我徒弟要见他。”

余佴瞄一眼游铁,“他在暖阁,我让人带你们去。”他说着喊来一名宫女。

徐妙法松开游铁,游铁踌躇片刻,还是跟宫女走了。

余佴老脸上全是疑惑,问徐妙法,“你不跟着去?”

徐妙法拔出无相剑,眉目张扬,朗声道:“余老头,让我来试一试你的玉龙剑!”

她说完一剑劈落,吓得余佴慌忙举剑相迎,他被劈得退了两步,身子一侧,那锐利的剑气直接把皇甫疏的寝宫打破一个大洞。

皇甫疏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余佴蓦地冲进殿中,抓起皇甫疏往外头退去,只见徐妙法一剑将整个屋子劈成两半,上头的石壁木瓦滑落而下,砸在地上,引起震动。

余佴高声喊道:“徐妙法!你疯了?”

皇甫疏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情况,脸色一黑。

徐妙法立在不远处,笑着说:“余老头,你两剑逼退我徒弟,我想试试我能几剑退你!”

她手持无相剑,戴着佛珠,本该看着慈眉善目,此刻却透出一股滔天的杀气来,“余老头,你拔剑吧!”

余佴脸色严肃,拔出玉龙剑。

皇甫疏怒道:“徐妙法!你打坏宫里多少东西,你都要赔!”

徐妙法神色不屑,“赔就赔,不就几座房子,皇甫疏,你真小气!”

皇甫疏气得说不出话。

皇甫疏睡觉的地方被徐妙法一剑劈成两半引发的震动几乎刹那惊动整座皇宫,跟在宫女身后的游铁听到声响看了眼,一时间心情复杂,他师傅这是在给他出气呢。

他这时已到暖阁外,那暖阁门口有颗熟悉的脑袋正往外头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他瞅见游铁时,惊疑不定地问:“游大侠?”

游铁走进暖阁,抬手一掌就把无辜的唐黎雪打晕了。

太医从隔壁屋子过来时正看到游铁打晕唐黎雪的画面,与游铁对视片刻后,太医退了一步道:“人老了身子不太中用,得回去睡个回笼觉。”

太医溜回屋子,却不敢睡觉,竖着耳朵偷听暖阁的动静。

游铁慢慢走到床边,看向床上的人。

曲青衣嘴唇苍白,气色似乎比之前见到时还要差。

游铁双手忽然颤抖起来,摸过他的眉宇。

当初他说过,曲青衣的眉目跟皇甫疏是有些像的。

他那会怎么就没想到呢,皇甫疏跟太子是亲兄弟,曲青衣的眉目自然也很像太子。

游铁的手抚过曲青衣的眼尾,落到他的唇上。

这么一看,除了那双眉目,曲青衣是像太子妃多一些的。

太子妃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子,脸上总挂着笑容,游铁仔细回想,曲青衣那眉目含笑的样子就很像太子妃。

他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呢?

浓烈的愧疚涌上游铁心头。

曲青衣眼睫突地一颤。

游铁吓一跳,立马收回手。

“咳咳……”曲青衣只是咳嗽了下。

游铁松口气。

接着曲青衣茫然地睁开了眼。

游铁刚松口气就见他睁眼,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应,只脱口而出一个字,“我……”

曲青衣茫然地说:“游大侠……”

游铁脑袋嗡嗡作响,仿佛刹那间自己已成了一个死人,他眼眶泛红,艰难且嘶哑地说着:“我……”

曲青衣依旧茫然,犹似身在梦中,“我好饿……”

他呢喃着:“想吃……糕点……”

游铁闻言心头震动,情绪久久不能平复,眼中似乎都要落下泪来,他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宫外跑。可他跑到外头,四周一片昏暗,零星几点灯火照着,根本不见有卖糕点的。

他跑了满城,终于在一处犄角旮旯里见到一刚准备收摊的铺子,他满身风尘,眼眶泛红,声音嘶哑地问:“还有糕点吗?”

店主人见他如此,愣了一愣,说:“还有。”

游铁拿到两大包的糕点回宫,回到暖阁内时,太医正坐在曲青衣的床边,他进去发现曲青衣依旧双眼紧闭,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太医似有若无地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他刚醒来,这点心暂时吃不得,我给他服了些水跟药,他睡过去了。”

游铁神色暗淡,将糕点搁在桌子上,“那我……走了……”

太医活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还是会的,想了想说:“多亏你能来,他本来昏迷不醒,如今因你醒过来,是好事。”

游铁默然不语,退出暖阁。

他往皇甫疏寝宫走去,那里声音震动,徐妙法跟余佴还在打,禁卫军将皇甫疏护着,生怕那些被打飞的木头跟石块砸到他身上。

皇甫疏看两人打架,面无表情地吩咐,“事后将这些被毁去的东西列一个账本,让徐妙法赔钱!”

禁卫军应道:“是。”

徐妙法这时瞧到远远走来的游铁,手中剑招更加犀利,余佴隐隐招架不住。

两人长剑交击,徐妙法的剑端的是杀气滔天,余佴的剑反而沉稳可靠,这个老头子想不明白,明明是曾伴过青灯古佛的姑娘,怎么生出这么浓烈的杀气来。

就在余佴走神瞬间,徐妙法无相剑猛地一送,就这么架在他脖子上。

余佴的剑停了。

徐妙法笑了,“余老头,我数了,一共三十招。”

余佴脸上也带着笑容,他很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忍不住道:“无相剑徐妙法果然名不虚传。”

徐妙法收回无相剑,看一眼皇甫疏,看他脸色铁青,心中畅快,抓过游铁,拍拍屁股走人了。

皇甫疏的声音传来,“朕会把账本送到法舟山的!”

徐妙法遥遥回了一句:“小气!”

游铁苦笑,“师傅,你别总这样抓着我飞来飞去。”

徐妙法不屑,“不这样的话你又跑不过我,我二十四就能跟燕无回对剑了,瞧你自己,跑不过我不说,还接不下余佴三剑。”

游铁默然。

徐妙法带人回客栈,“好好休息吧,余老头年少成名,他的剑术确实厉害,就算你以后能在我手下过上十招,也不一定打得赢他。”

她还没等游铁回话,接着说:“江湖之大,能人之多,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余老头这样的虽不是一抓一大把,但总归是有的,你这点小本事,别以为打得了刘向思,就真觉自己没有对手了。”

游铁坐在床上,认真听教,神色却有些疲倦,“师傅,徒儿知道了。”

徐妙法见他神情,不再多说,起身往外走,“睡吧,睡醒就到法舟山了。”

游铁闭上眼。

徐妙法走出房间,踏上屋顶,坐了下来。

她坐下不多时,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掠了过来,坐上屋顶,他手里还拿着酒葫芦,坐在徐妙法对面。

徐妙法眉头一皱,“浑身酒气的,离我远点。”

那人笑道:“你不去见见太子妃的儿子?”

徐妙法淡淡说:“不去,免得看了他在床上凄惨的模样,我忍不住想砍自己徒弟的脑袋。”

那人闻言大笑。

徐妙法撇嘴,“说起来,我打坏宫里几座房子。”

那人被酒呛了一口。

徐妙法接着道:“皇甫疏要我赔钱,我会把账本给你送过去的。”

那人想了想说:“那我要点好处。”

徐妙法不屑道:“什么?”

那人凑到徐妙法耳边,“媳妇儿,我的摘月楼生意很旺盛,但少些传说,不如我出钱让无颜阁写个话本,把酒仙寻到红颜知己的故事传出去,就写你追我追了三座城。”

徐妙法冷眼看他,“苏晋,明明是你把佛祖搬回自己家,气得我要去砍你脑袋,看来你能把自己吹嘘成一代酒仙,果然是没脸没皮!”

苏晋晃着手里的酒,“难道我酿的酒对不起这个酒仙的名号?”

徐妙法冷哼,“那你的才气在哪?”

苏晋哈哈笑道:“我一身才气,尽在酒中!”

他将酒葫芦递到徐妙法面前,“要吗?”

徐妙法一把接过,仰头痛饮。

“对了……”苏晋忽然说:“你们回去后小心些,最近西北那边潜入几个好汉,据说是岫玉方家另一位老爷子的子嗣死绝了,突然打听到方子京的儿子还活着,要来接人回去,去给他尽孝。”

徐妙法陡然浑身杀气,“他们敢?”

苏晋抓起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放心,我让人去寻了,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再把脑袋给他送回去。”

他依旧在徐妙法的耳边说:“我媳妇带大的徒弟,哪能他们说带走就带走,还尽孝,呸!不要脸!”

徐妙法听他骂人,心满意足,又喝了一口酒。

苏晋瞅着,“留一口给我。”

徐妙法瞥他,将酒葫芦递了回去,躺在屋顶上睡起大觉来。

苏晋没有走,他对月饮酒,伴着佳人,也心满意足,只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