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03

书名:不破不立本章字数:4294

刘太太本名叫“吕梦香”,不施粉黛的脸清秀可人。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洋装,高高的衣领,荷花袖口,只是收腰设计让她看上去有些纤弱。在案发当晚她赤脚踩在碎玻璃碴儿上,受了伤。这会儿走路有些坡,见了苏北穆轻声轻语的打招呼:“苏先生。”

“快坐,不用客气。”苏北穆知道她受了伤,这时候右脚已经缠上药纱。

佣人送来待客的茶水,三人在客厅落座。

苏北穆的开场白非常直接:“昨晚,您听见有人闯入的声音吗?”

刘太太擦擦泪:“我是被普生叫醒的,他说家里进了贼。我们俩在走廊里看到书房门开着,普生就进去开灯,灯没亮起来。”

苏北穆再问:“怎么发现书房的玻璃碎了?”

“有月光的。而且,玻璃碎了会有风吹进来。昨晚的风有些凉。”

冯宇川在一旁搭话:“昨晚是很凉。我出了一身,今早打了好几个喷嚏……”没等他的话说完,苏北穆一个凌厉的眼神瞥过来,他怏怏地闭了嘴。

苏北穆的声音很清冷,像深山里的冷泉一般。低声问道:“刘太太,您发现家里丢了什么东西吗?”

“还没来得及看。”

苏北穆朝冯宇川伸出手,后者递出手帕包着的东西:“您看看,这是不是您先生的。”

刘太太接到手里,连连点头:“是普生的。”

苏北穆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您的先生是沙场副厂长。抱歉,我刚从法国回来,不了解租界的薪金情况。这金表价格不菲,他买得起吗?”

冯宇川偷偷送给苏北穆一记白眼——租界啊,稍稍有点能力的人都不会指着本职薪金过日子。

然而,刘太太说:“我娘家还是有些家产的。这表是普生去年过生辰的时候,我买来送给他的。”

“那这块玉佩呢?”苏北穆问道。

“是我的嫁妆。”说着,从衣领里抽出一块玉佩来,“您瞧,我们俩一人一块。寓意‘凤凰于飞’”

冯宇川猛地探身向前去看她胸前的玉佩,刘太太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仰去险些摔了,幸好佣人扶了扶。苏北穆拎着冯宇川的衣领把人扯了回去。

“我就看看。”冯宇川嘻哈着敷衍。

苏北穆冷着脸:“规矩点。”

冯宇川露出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微笑。

苏北穆站了起来:“刘太太多保重。”

刘太太见他们要走你,起身相送。

“留步。”苏北穆说,“您好好养伤,估计您家还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清理干净。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苏北穆走得快。冯宇川刻意慢了几步,见他已经出了门,低声问刘太太:“您认识他吧?”

刘太太微微点头:“苏先生是我们家的房东。”

冯宇川发出“哦”的一声,也不知道刘太太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还是在意料之外。下一秒,不经意瞥见刘太太犹豫的神色,像是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吗?”冯宇川问道。

“没,没有。”刘太太轻声道。

——

在去案发现场的路上,冯宇川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你刚从法国回来?法国什么样?好玩吗?从那到上海还不得折腾半年。你回来干什么?就是为了当个探案顾问?”

苏北穆还是专心开车,还是故作没有听到冯宇川的话,冯宇川还是自顾自地说:“我听说法国人一天到晚只吃面包,真的假的?难怪你看着这么瘦。唉,我跟你说啊,咱这儿好吃的多了去了。小馄饨,小汤包,葱油面包你吃了这顿想下顿。”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说苏北穆就是不吭声。

说到最后,冯宇川也觉得很无聊。

二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案发现场。两个人下了车,先上二楼。

二楼卧房,床上的被子是掀开的,两个枕头挨得很近。床边下有一双紫红色的皮拖鞋,正是刘太太的。

他们离开卧房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仍然开着,苏北穆拿出从法医那里带出来的钥匙,在门锁上扭动了两下,门锁开了锁,锁了开,证明这把钥匙的确是开书房门的。书房里面的窗户有一扇玻璃已经碎了,地面上满是碎玻璃碴有些还沾着血迹,更多的是脚印,各种各样的脚印。

苏北穆皱着眉头。

冯宇川心里清楚,乱七八糟的脚印肯定是案发当晚郑民友带人赶到后,在书房里随意出入的时候留下的。这也太不讲究了。

书房现场被破坏,苏北穆心情差到了极点,再次回到一楼客厅。

一楼客厅的情况更加简单明晰。经过一场打斗,易碎的碎,不易碎的东倒西歪。

厨房有两个抽屉是拉开的,一个抽屉里装着羹匙和筷子,一个抽屉里装着几把大小不一的刀和两个粗细不一的擀面杖。

几分钟后,苏北穆先行出来上了车。

这就看完了?冯宇川看着苏北穆的背影在心里嘀咕:苏大少爷究竟会不会查案?我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就跟着这个指挥装腔作势的家伙呢?

冯宇川磨磨蹭蹭到了车旁,苦哈哈地说:“我这个吧,昨晚一夜没睡,早饭和午饭也都没吃。真挺不住了。您放我半天假?”

苏北穆面无表情,眼睛却盯着他的脸一眨不眨。

“要不,我再坚持坚持?”

苏北穆终于说话:“明早八点准时在这里等我,不准迟到。”

他像是得了大赦连连拱手作揖:“放心放心,我保证不迟到。”

苏北穆的车子缓缓驶离小楼,在隐蔽处停了下来。如果冯宇川要离开,这是他必经的路线。然而,等了一个小时才见冯宇川慢悠悠的从里面走出来。

这人,倒是有些小心计。

——

冯宇川找地方垫饱肚子后回巡捕房拿东西,正准备离开,被探员老乔拦住了。

老乔是探员里唯一没有挤兑他孤立他的人,可也没照顾过他,勉强算是个“中立”者。即便如此,冯宇川还是挺感谢他的。俩人相处的也不错。

冯宇川靠在墙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找我什么事?”

“烟馆的纵火案,你抓着犯人没有?”

冯宇川咂舌:“那小子藏得深,估计还要三五天的时间。”

老乔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低声说:“你抓着人别往回带,把他交给我。”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吧?着火那天,除了何大,冯老大的儿子也在里面。那冯老大是什么人?”提到租界。不,提到在上海都赫赫有名的帮派大佬冯烈,老乔的眼睛都闪着光。仿佛说的不是个人,是个神仙。

冯宇川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转而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我知道。然后呢?”

“哎呦,冯老大的儿子差点被烧死,他能善罢甘休?他可是出了暗花的。”说着,伸出两根手指,“两百块大洋!”

“两百?!”这一刻,冯宇川的眼睛也泛着光芒。

老乔:“别说哥哥不照顾你。你把人交给我,我给冯老大送去,那两百大洋咱俩一人一半。”

冯宇川想了想:“巡捕房问起来怎么办?”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冯宇川看着老乔见钱眼开的样子也跟着笑了。抬手搭在老乔的肩膀上,拍了拍:“等我好消息吧。”说完,准备回宿舍睡觉。

老乔一把将人拉回来,笑嘻嘻问道:“听说你给新来探案顾问当跑腿的?肥差啊兄弟。”

肥差?他哭笑不得:“乔哥,您可别拿我开心。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把命丢了。”

“不至于吧。”

“你想想,如果是肥差能轮得到我?”

老乔想了想:“嗯,很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冯宇川可是打从心眼儿里不乐意给苏北穆当跑腿打杂的,姓苏的是总巡长安排下来的人,看探长那样也是不敢得罪他的。这位大少爷万一出点什么纰漏,犯了什么错,所有的罪名都会推到他的脑袋上。那才是有冤无处诉!所以说,这事儿必须想尽办法赶紧推掉。

第二天一早,冯宇川吃了一碗馄饨一笼汤包,八点出发去跟苏北穆汇合。不是他记错了约定时间,而是故意迟到。就想着苏北穆觉着他毫无用处,赶紧换个人。

差五分九点,冯宇川才赶到死者刘普生家门口,看到苏北穆的车停在那里。走到跟前,趴在车窗外面往里看,好像没人。

忽然,车门打开。咚的一声,车门一点不差地撞在了他的鼻子上。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看着从车上下来一位姑娘。

这姑娘二十刚出头的样子,荷叶领的衬衫外套了个灰色马甲,卷发垂肩,戴着一顶时下流行的帽子。微微一笑,左脸颊有个小酒窝。

有点可爱啊。

姑娘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就是冯宇川?”

他捂着鼻子点点头。

“你怎么才来啊?苏大哥都等你半天了,快进去。”说着,率先走上台阶。

苏大哥?苏北穆吗?这姑娘又是谁?

冯宇川忍着鼻子的酸痛跟着姑娘走进刘普生的家,一眼瞧见苏北穆正站在窗前打电话。

“好,谢谢。”苏北穆听到身后有声音,转头看了看,“过来。”

叫谁?冯宇川眨眨眼,没动。姑娘推了他一下:“叫你过去!”

姑娘力道不小,他差点撞到苏北穆的身上。对方老神在在地将听筒递给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找我的?”

“嗯。”苏北穆简单应了一声。

冯宇川接过电话:“喂?”

“是我。”

电话那边的人竟然是探长!冯宇川诧异地瞥了眼苏北穆,发现他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探长,你找我有事啊?”

“你听好了。跟着苏先生办事要用心尽力,如果他不满意你,你也不用回巡捕房了,卷铺盖跟我滚蛋!”

探长已经挂断通话,他还心有余悸。舔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慢慢转回头对着苏北穆笑得格外殷勤:“我,就是睡过头了。”

苏北穆冷着脸:“你并不愿意为我做事。”

“愿意!”他大声道,“我特别愿意,真的特别特别愿意。”

“但是,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消极怠工。”

“误会,绝对是误会。”

“你还怀疑我是凶手。”

“哪能呢。我要认为你是凶手,昨天早上就不会在探长面前为你洗脱嫌疑。”

苏北穆的眼睛紧盯着他的眼睛:“昨天离开巡捕房后你一直在诱导我,问我前天晚上看过什么戏、什么时候从法国回来、法国的饮食习惯以及我和刘太太之间的关系。”

乖乖,他怎么都知道?冯宇川开始冒汗了。

那姑娘站在苏北穆身后,忍着笑,对冯宇川动动嘴——说啊!

说什么?冯宇川急得直咧嘴:“那是因为,因为我吧,我特别喜欢聊天。跟谁我都能说上几句,但我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他笑得憨憨的,“您哪能是凶犯呢,您可是总巡长介绍下来的探案顾问。”

“昨晚下午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说要回去吃饭睡觉。结果你又返回这里,逗留一个小时才走。这个怎么解释?”

不是吧?那事他也知道?

“我,我……”

苏北穆冷着脸,把冯宇川盯得死死的。

冯宇川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没辙只好说实话:“我是回来找线索的。我是您跟班儿的,总得有点作为不是?”

苏北穆翘起二郎腿:“那说来听听,你都找到什么了。”

“啊?”

苏北穆说:“如果你能说出两个可疑之处,以后除了巡捕房每月发放的薪水,我会支付你五块大洋。如果你说不出来或者是说的不对,自己回巡捕房。”卷铺盖滚蛋!

一听说每个月可以多领五块大洋,冯宇川觉得浑身是劲儿。当即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苏北穆面前,正经的像另外一个人:“第一点,死在茶楼后巷的马志。昨天我看到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里面是白色衬衫,下面穿了一条黑色的西装裤,脚上是小牛皮鞋。如果我是他,我绝对不会穿着那样一身衣服去偷东西,特别是那双鞋。”说着,跺了跺脚,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那双鞋踩在地板上声音很大。”

“第二点,前天晚上走进来之后,我看到死者刘普生穿的是衬衫、西装裤,袜子。刘太太说他们在十点半左右上楼回卧室睡觉。我就纳闷了,谁会穿着衬衫西裤和袜子躺在被窝里睡觉?”

苏北穆正要说话……

“还有第三点。”冯宇川没有停下来。

苏北穆微微一怔。

“凶手把二楼书房的窗户玻璃敲碎,伸手进来打开窗锁,进入楼内。”说到这里,他探身向前,盯着苏北穆的眼睛。“为什么是二楼?凶手是对二楼的窗户情有独钟怎么着?放着一楼的窗户不敲,要费力爬上二楼。”

苏北穆半晌没说话,冯宇川洋洋得意地抖着腿:“怎么样,五块大洋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