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雄风早逝
与此几乎同时,江面水道中一艘船艇不起眼的内舱,被布置成一个卧室风格。而里面又陈设得体,一应俱全:夜明宝珠,双喜贴字,鸳鸯红烛,大床软枕,锦绣被褥,冷藏酒柜,虎子溺器……古典器物与现代物件结合得相得益彰,甚是有一番新婚洞房的喜庆情调。
厉若宁竟然是这个扮作新房的“新郎”。只见他面容扭曲,额角渗汗,气喘连连,钻出铺盖胡乱穿了些衣物,然后在酒柜里取出一瓶陈酿,躺在床的一侧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但他看着被铺内还蜷曲作动不停的身躯,便心生愧疚,于是口中便模拟乐器,和应着节奏地哼起了一曲《雨打芭蕉》。
一段由慢及快的痛快淋漓,接一段由快及慢的悠然自得。几番转折而全曲奏完,数声余音而意犹未尽。
云尽雨收之后,被褥内一女子话语传来,听上去四十出头,带有风尘沧桑但又故作娇媚幽怨:“厉大人的口技演奏真是十年如一日地拨人心弦,高潮迭起……可惜也只是限于口技而已。这真是叫人慨叹——红颜易老,雄风早逝。”
“这又是哪个人能够阻挡得了的事情呢?”厉若宁嗟叹一声,喝了一口闷酒,接着回答道:“人生苦短,倘若回首往事,前怕虎,后怕狼,碌碌无为——这才是可惜之事。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他指指舱壁上的双喜贴字,故意曲解地说:“你我可是共度过不少春宵交杯共饮,合欢醉生梦死的时光!你理应心满意足才是。”
女子把被子全都卷在身上,站了起来。被子并不厚重,依旧能够隐约可以看出她中等身材,体态丰腴。而她用略显粗壮的手臂夺过厉若宁手中的酒瓶,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再这样沉溺酒色而不节制,很快也就碌碌无为了——妾身以后恐怕都只能自斟自饮,方能尽兴。”
然后她又不顾仪态,仰面朝天地把酒瓶里剩下的陈酿一干而尽。急剧之间似是被呛到,脸上泛起一片桃红,连带眼角的鱼尾纹,都生出了成熟女子才有的千般风情,极尽撩拨挑逗的意味。
果然人如其名:「千娇百媚」朱艳媚。
朱艳媚她接着说:“亏你还说春宵?你是否还记得妾身当年随你至今,无名无分这么多年,却比起露水夫妻还不如——当初还不是看在你身强力壮,音律功夫讨人欢心愉悦,而且还颇有出一番人头地的抱负。但如今呢?所有东西都大不如前了……”
“十年了,你跟了厉某足足有十年了。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呢!”厉若宁哭笑不得,似是感叹起前尘往事地说:“我十年前还正值壮年,幸得「寻龙堂」前任大当家赏识,才把我从一个小小的花厅跑堂,培养成现在能打理这些风月、博彩和果子生意的护法,权霸一方。可惜他隐退得早,而赵四娘又新人新时代新作风——这些生意也就愈来愈不景气。我在「寻龙堂」的地位便失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咯。”
朱艳媚又复娇笑,似带埋怨:“的确是十年了!但我不都被你安插在智叟老爷身边,名义上伴读诗书,实质为你通风报信吗?像你所说的,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呀。哼!你倒好,打理风月场所,处处莺红燕绿;难为我口舌并用,晚上还要伺候那个老家伙。更过分的是,有时整整一个月,我都见不上你的一面。”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可以支开智叟老爷的贴身家将,怎么可以知道他的习惯癖好,怎么可以布置他的水烟迷雾,又怎么能够威逼他乖乖地立下授权文书。”厉若宁低沉地回答道:“比起之前你当个私伙局的鸨母,天天在风尘中迎来送往,这样仅仅是服侍智叟老爷,不好多了吗?”
“是的!厉大人。”朱艳媚忿忿不平地说:“你把别人当棋子的时候,别人也会当你是棋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终有一日会失去价值而遭抛弃。”她脸上楞地红得通透,似在发烧一般——不知道是因为伤感,还是激动的缘故,又抑或可能仅仅是酒精的作用。
“那我们就尽力让自己保持价值。”厉若宁冷峻地回应。他因为吵架而生出闷气,又拉开酒柜找出两瓶陈酿。他递给朱艳媚一瓶,然后说:“你喝完就回去智叟老爷身边吧——在那里你才有价值。”
“那么我不明白。”朱艳媚复又疑惑地问道:“你前天夜里为什么要把我当成「百花派」的嫌疑人抓起来?还当着许多下人的面前,这么狠狠地来辱骂和审问我。”
“「寻龙堂」内现在既有别门派的细作,也有其他对大当家位置虎视眈眈的家老们的奸细。我故意在别人面前羞辱你,除了杀鸡儆猴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如果当我露出破绽,而被其他人怀疑的时候,我们两个就不会被一锅端。这样你才能保得安全。”厉若宁眼睛碌碌说道:“我刚刚不是已经补偿你了吗?”
朱艳媚打开了酒瓶,又猛灌了自己一口:“但是,如果我有所差池,你也可以把一切的问题责任推到我身上。然后你全身而退。对吗?”她的表情似乎是在强作欢笑,好像是洞悉了厉若宁内心的打算,但是又生不出恨意的无奈之举。
厉若宁却十分狡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主动举起酒瓶碰了一下对方的酒瓶,语重心长地说道:“艳媚,你应该早就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朱艳媚笑得更开,又再一饮而尽。然后她突然把覆于自己身体上的被子掀开,迅速地连同厉若宁也一并包卷了进去。
她双眼因为喝了酒而变得红红的朦松,继而又痴情哀怨地要求道:“那么我们就再尽欢一把吧——这回试下你的“百折千回”手法有否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