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豪情满怀
五
红日东升。
霞光万里。
朱也赤、罗克明和张敏豪三人豪情满怀,在清晨壮丽的景色里阔步而行。
不到两三里,陈业之、陈文炎、陈维世、杨叙庆、潘成耀这些党员骨干都到了,一行人接到朱也赤,继续向前行。
行不远,忽见尘土四起,随风飞扬,道路转弯处走出一队人马,手执刀斧戈矛等,向着众人奔跑而来。
大家吃了一惊,立刻分散躲避。
这时候,却听到队伍前头的人大声叫:“不要跑,我们是农军。”罗克明看到了那人是怀乡农军队长张少初,便问:“到哪去?”张少初说:“到处都传说你出事了,我们到处寻找你,现在终于找到了。”
罗克明高兴地说:“既然你们来了,就要保护好特派员。”
怀乡的三十多个农民自卫军全部来了,一齐向奎光小学走去。他们要到那儿开会。
不一会,远远便看到奎光小学的瓦脊掩映在竹林之中。忽然,人声嘈杂,一个人突然从里面跑了出来,招着双手,求救似的跑来,他的后面,跟着一群人。
那人喜气洋洋地到了跟前,先是一愣,接着呆住了,木头一样站着。
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近了,而且口里叫着:“捉住他,别让他跑掉了。”
那人突然往旁边跑。
张敏豪早在他的前面堵住了去路,把他交给了来人。
原来,这人是怀乡的地主。这地主经常勾结区长周植盛,破坏农会。今天,他又要到怀乡去告知共产党要在奎光小学开会,让周植盛
出动县兵,来个釜底抽薪,一网打尽。然而,他刚从奎光小学经过,便被守候在那儿,暗中保护会场的农军看到了,立刻群起而攻之,把他捉住了。
当下,有人拿过绳索,要把他的手捆住,有人拿过猪笼,要把他放进去,沉到池塘里浸水。
那地主的脸上立刻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抢着戴上旁边的高帽(这样放不进猪笼了吧?)然后,乖乖地拿过一块锣,敲打着游村去了。
朱也赤高兴地说:“怀乡的革命形势不错呀,群众都起来了,反动势力就会垮台了......”
说着,他进入奎光小学,发现里面坐着二三十人,县委、区委委员和县里骨干党员都到了。
大家知道朱也赤是南路特派员,都簇拥过来,一一握手,欢声笑语。
朱也赤却皱起了眉头:这么多人集中到这儿开会,要是再有地主告密,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革命的重大损失?
罗克明也有这样的担忧。
于是,他们留下一些农军,在奎光小学活动,装作开会的样子,开会的人却转移到一座宗族的祠堂,秘密开会。
会上,罗克明总结和通报了信宜革命活如火如荼的形势,在建立20多个农会的基础上,扶农、平梅、云龙、榕垌等地又建立了农业会,中燕、云丽、狮山等农会,组织建立了农民自卫军。
朱也赤传达了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广东省委联席会议通过的《最近工作纲领》,贯彻了“暴动计划应继续实现,现在的暴动不应停止而应努力扩大“的指示。
开完会议,正要离开,却听到村外传来密集的枪声。
农军队长张少初捋起袖子,集合农军,说:“今天,我们得出一口气,跟他们拼了。”
朱也赤看到自己的队伍士气高昂,心里充满了阳光,但他看到农军手里拿的大都是刀斧戈矛和木棍之类,怎么与枪支弹药抗衡?这些农军,可是这是革命的火种,革命的希望!他立刻下令:撤退!
那些农军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只一转眼间,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国民党士兵扑了个空,开始骂告密和带路的地主:“眼花了吧,这儿鬼影都没有?哪儿有集中开会的可能?”
地主哭笑不得地信誓旦旦:“哎呀,这是个什么时候了?还不信我?我的嘴都给打歪了......”
那些国民党兵将他推到一边,置之不理了。他们捉不到人,心里恼怒,便在村子里到处放枪,比如,对着天空一朵高远的白云,对着一个黄蜂、对着一条黄瓜......甚至,对着一堆牛屎,放枪取乐。回到公署,他们必然会找到周植盛“如实”报告:与共匪进行了你死我活的搏斗,由于共匪太狡猾了,最终于逃脱,成为漏网之鱼。
村里的狗吓得缩到树后面去,或者把头一钻,埋到禾秆堆里去,不敢再吠。
朱也赤捏紧拳头,砸在一棵松树上。他气愤地说:“枪,就是枪,我们的队伍缺少的就是枪,要是我们有了枪,这些狗腿子哪敢进村来......”
有农军说:“是呀,我们人不少了,就是没枪。”
朱也赤叹了一口气:“革命形势这么好,我们就是筹不到钱去买枪......”
罗克明说:“敌人手里有枪,要想办法抢过来。”
朱也赤很坚决地点头。
罗克明便留下张敏豪,与朱也赤一起,研究智取牛角六要去购回守家护院的枪支。
朱也赤说:“快派人盯住‘十八靓’,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行动,绝不可放过这次机会了。”
张敏豪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去找来了一笼鸡,让人每天都拿一个到张大口那儿去阉鸡,而且,一去就是大半天,借机监视“十八靓”的动向。
夜里清凉之时,正好赶路。罗克明和张敏豪把朱也赤送到了黄坡岭脚,过了土匪常出没打劫的那段山路,才放了心,回到怀乡。
不远处,一间屋子里的灯光还亮着。那是农军队长张少初的家。
罗克明正要走进院子里,张敏豪却扯住了他。
昏浊的光影里,路旁草丛里一个木屐隐约可见。
谁跑掉了一个木屐呢?可疑的东西!
张敏豪从路上捡了块石头,然后叫:“看到你了,快出来吧。”
没有声音。
张敏豪便说:“我数三声,不出来便砸石头了。其实我早看到你了,一会头破血流,可别怪我了。”说完,便沉着气,大声数:“一、二......”
还没数到三,苦楝树上滑下了一个人。
罗克明和张敏豪把他揪住,推到了屋子里。
张少初与那些新入农会的农军在习武。教武术的是本地一个功夫头。
张少初看到那人,知道是地主的儿子,也不问他,直接到屋檐下拿过一把勾刀,说:“你偷学了我们的武术,自己挖去双眼吧,这是江湖规矩了。”
那人突然想跑,但一转身便被功夫头用脚一扫,结结实实地跌到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张少初又到旁边猪栏里拿来一个猪笼,说:“趁夜里没人,放到河里浸掉算了,免得我们的功夫外传......”
那人毕竟怕死,扑通跪到了地上,说出了原委:原来周植盛早看怀乡农军不过眼了,想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剌,便派人来点“枪”,看怀乡农军有多少武器,再来杀个片甲不留。
罗克明便令把这地主儿子关押起来,不让他走漏半点风声。这时候,外面人声嘈杂。不一会,几个农军又推着一个“探子”进来。
张敏豪笑了,说:“放心,他是我们的探子。”
原来,这人就是到“十八靓”身边的那个人。探子把罗克明扯到旁边,压低嗓音,说已打听到牛角六筹集到了钱,明天安排起程,到县城里去买枪支。
罗克明握着探子的手,紧张地问:“你从哪儿听到的?”
探子说他上半夜蹲在瓦脊上,下半夜钻到床底里去。他怕罗克明不信,还特意拍着衫上的灰尘,拿掉头发上的蜘蛛丝。
罗克明听了,兴奋不已,立刻让人到牛角六的庄院旁边去,有去割草的,有去放牛的,也有到那儿去爬树捉小鸟的,对那庄院里里外外进行监视。
等到牛角六家的大门偷偷打开,悄悄合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一队人,向县城走去,在旁边监视的所有“眼线”,先后把这些水过无痕的事情报告给了罗克明。
罗克明就等着这个时候,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张敏豪,却找不着。他估计张敏豪到狮山村了,便马不停蹄向地儿赶过去。
其实,张敏豪也在找罗克明。他得知罗克明去了狮山对,便和几个人赶过去。
在进村的桥上,张敏豪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张敏豪让大家散开,自己刚想到桥下躲避。
桥下却跑上来一个人。正是罗克明。
罗克明见到张敏豪,立刻问:“人到齐了没有?”
张敏豪说:“全部挑选好了。”
罗克明说:“立刻出发,要不,来不及了。”
“不行,”张敏豪焦急地说,“陈业之还在家里制蒙汗药,还差一味山草药......”
罗克明说:“这事一刻也不能再等了,让人到县城去弄药回来。”
张敏豪飞快跑到怀乡村,找了个跑得最快的人,让他到县城里买蒙汗药。然后,派人到各处通知,让那些他选定的人到黄坡岭下的村子汇合。
那时候,黄坡岭下有老虎伤人。
罗克明在黄坡岭下村子等齐人,便以打虎队进山去。村里的采药老人,主动带路进山。
这黄坡岭也奇怪,上山和下山陡峻,山顶上却是平坦之路,绵延一两公里,中间有一间店,叫岭头店,是来往人充饥解渴的地方。这饭店在山内外交通必经之路上,一旦有什么差池,山内外的交通供给立刻断绝了,所以,官府不管,土匪不侵,各派势力不扰,历代以来,相安无事。
罗克明带人到了岭头店附近,便打发了采药老人回村,然后装作采药的样子,在岭头附近逗留,分散潜伏。
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八九点钟的光景,岭头店旁边的大树上挂上了一条白旗,这是第一个信号:押运枪支的人到了黄坡岭的山脚下,开始上山了。差不多正午时分,换了一条黑旗。这是进店了。
罗克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知道从那些人进门的那一刻起,陈文炎便开始行事了。陈文炎已把炒菜的厨师换走了,就连洗菜的下人,收拾里里外外的店小二,都是自己人了。
就不知道事情会怎样......
罗克明紧张得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成败在此一举了!猛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笑容,因为,他看到了红旗,店边大树上换上了红旗!这是陈文炎得手了的信号。
罗克明一挥手。
早已按捺不住的人立刻扑向岭头店。
化妆成店小二的人从窗口跳了出来。
罗克明把他扯到墙角。
那人慌乱地说:“中计了!”
原来,牛角六的管家带着那群人押运枪支。管家看到树上的旗帜,识破了计谋,假装吃下了蒙汗药,一时,有爬在地上的,有趴在桌面的,有东歪西倒的......等到陈文炎要动手,他们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捉住了店小二及店里的人。
罗克明慌忙把所有人召集到大树下,说:“敌人有备而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要保证里面人的安全......”
只听管家高声叫:“快,把炭都倒掉了,拿出枪来,把里外的人都干掉,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罗克明脸色大变,如果敌人把枪拿出来,必然势均力敌,相持不下,成功的机会便十分茫然了。
不一会,却听里面一阵乱响,啪,好像是凳子被砸了,哗,似乎是好桌子被推翻了,还有模糊的声音,也许是那些碗碟被扔到地上......
罗克明心凉了半截,这个时候冲进去,也是正中了敌人“瓮中捉鳖”的奸计。
大家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里面的声音响了起来:“外面的进来吧!”
罗克明听到了陈文炎的声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许,他正被敌人用枪顶住脑袋,逼得让自己的同志去上钓。
门突然开了,陈文炎走出。他的手里抓着两把菜刀,叫:“都进来吧。”
大家原地隐蔽,不敢轻敌。
陈文炎见没有动静,转身回去。
一把扫帚从窗口伸了出来。
这是暗号:意思是敌人给迷倒了,愉进来打扫战场。
罗克明双手一挥,分成几批,每批三个人,陆续摸进去。
到了屋子里,罗克明大吃一惊,只见那些敌人都被捆住手脚,绑在桌子上。
罗克明愣住了:“手里有枪的敌人,你们究竟怎么对付得了?”
陈文炎哈哈大笑。
原来,牛角六管家带着那些人,挑着火炭回怀乡,他们也以为火炭里面装着短枪,谁知从火炭里倒出了一堆火纸,从火纸里削出来的,是一根根木薯头,而不是真正的手枪。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破天荒第一次。
管家也傻了眼:明明说是手枪的,怎么变成了木薯头。
陈文炎看到他们并没有拿出枪来,随手操起两把菜刀,用力一刀,砍掉了一个台角,另外几个帮工的,乘机推倒桌椅,拿碗筷乱扔。看到此阵势,管家却举起了手,那些跟着他的人从没见到过这种打架的阵势,也举起了手。
陈文炎拿出准备好的绳索,把这些人捆了,推到墙角里。
大家兴高采烈。
罗克明却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叫:“哎呀,这次真的上当了。”
陈文炎愕然:“大家都看到的,是敌人中了我们的计谋呀?”
罗克明说:“我们中了这个圈套,敌人不是把武器运回去了?”
大家这才彻底明白敌人的阴谋诡计,便跑过去,对俘虏施展拳脚。
管家求饶说:“就是找死我们也没用,我们也是受蒙蔽的,并不知情,只是出门前老爷提醒,说经过黄坡岭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罗克明让人把一众俘虏看管好,然后出了店门,坐在树下苦苦思索反败为胜之策。
不知什么时候,陈文炎到了罗克明身边,叫着说:“有了!有了!”
罗克明吓了一跳:“有了什么?”
陈文炎小声说:“我有一个计中计......”
罗克明听着,看看旁边,没人,舒了一口气,把陈文炎扯远了一点,说如此如此。
陈文炎听了,说:“妙计!不怕他们不上钓!”
罗克明说:“隔墙有耳,这事不要再提,只可你知我知。”
两人相视,会心而笑。
当即,陈文炎把两瓶酒带在身边,然后到黄坡岭的主峰上去。
陈文炎到了主峰,停步看时,只见树林丛中,隐约露出一角旗帜来,篱笆里,围着屋子,约有十数间草房。
陈文炎若无其事地唱:“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裁,若要从此过,留下卖路财......”
里面跑出了两个人来,捉住了陈文炎,然后又跑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上下打量着陈文炎,然后跑回去,叫道:“大王,来了一个很傻的人,唱我们‘打劫歌’的......”
有人说:“这么傻的人,送他一刀算了。”
土匪大王却说:“自古傻人有傻福,留他在山上,跟我们做土匪。”
陈文炎被推到土匪大王面前。他掏出两瓶酒。
大王哈哈笑:“谁说你傻了?懂得送酒入伙呢......”
“这酒,”陈文炎晃着酒瓶,“不在这儿饮的。”
土匪大王的笑容一横:“有酒不给我喝?”
两个土匪捉住了陈文炎。
一个土匪拿刀过来,说:“今天,老子喝杯血酒。”
陈文炎说:“两国交战,倘不斩来使。今天我来请大王下山去喝酒,如果回不去,今后便没人敢来了......”
土匪大王哈哈笑:“哼,你以为老子不敢去?带路!”也不问到哪儿去。
陈文炎把土匪大王带到了岭头店来。
罗克明早把土匪大王接进店来,送上一张凳子。
土匪大王并不坐,问:““什么风吹得你到此?”
罗克明说:“有些小事,特来相扰了。”
土匪大王把一只脚踏到凳子上,一边拔脸上的胡须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罗克明说:“有一宗买卖,想与大王做,又怕大王不敢。”
土匪大王一愣,停止了拔胡须:“有老子不敢做的生意?你们听说过么?”
被问的土匪说站在他的身后,哈哈大笑。
罗克明走过去,趋身上前,把嘴巴伸到土匪大王的耳朵旁边。
土匪大王背后的两个土匪上前,把罗克明推开了。一个土匪骂:“笨蛋,离我们大王远点!”
罗克明说:“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你有话就话,有屁就放。”
罗克明便说:“小弟认识一个大老板,知道大王人强马壮,想出高价钱买些枪支,守家护院......”
土匪大王摇头:“不可能,老子还想买枪支呢,会给你?”
罗克明故作慌张说:“不敢要大王的枪支,是想大王出一下手,只费吹灰之力,便可手到擒来......”
“有这么便宜的事?”
罗克明说:“牛角六花钱买了大量的枪,开始招兵买马,有朝一日,怀乡肯定是他的天下......”
土匪大王瞪大眼睛:“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在怀乡,他最害怕的就是有人跟他争地盘。
“对!小弟久闻大王威名,本事过人,便来和大王商议,去把那些枪支取了,一半留在山寨,一个卖给我们那个老板......”
土匪大王哈哈笑:“老子正有此意!”
罗克明说:“要不要请老板相助一臂之力?”
陈文炎看到了时机,拿着两瓶酒过来,放到桌上,说:“大王爽快,且饮几杯。”转身去拿碗。他把碗拿出来时,却看到土匪大王咬开瓶盖,对着瓶口,把两瓶酒喝完了,然后,踢翻了凳子,说:“三天后,你在这儿接枪。”
罗克明还想说什么。土匪大王却摇摇晃晃地走了。
这一切,都让旁边的管家听到了。管家和那些被捉住的人,就关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