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县城议事
四
布告帖出去好多天了,不但没有征到几个兵员,甚至连粮饷也没筹集到多少。马仲英判断,肯定是天宝县的地主富商们把粮食和钱财藏匿起来不肯上缴。他的弟弟马仲英说说:“大哥,对于这帮守财奴,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他们怎肯轻易就范?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听说三家堡的鸾鸟庄韩家是本地首富,韩家还有个兄弟在甘州国民军中当营长,咱们先拿韩家开刀,以儆效尤!”马仲英见他说的有理,命令他带领一个排的兵,去鸾鸟庄“请”韩镇长来县城议事。然后又分派参谋长马廷贤、红马团团长马仲雄等,带兵到各处去抓兵征粮。
韩鑫听说马仲英以区区一千多人便攻破了天宝县城,心里很是恐惶。但他城府很深,在兄弟们面前强装镇定,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料定黑虎吸冯军虽然占了县城,肯定呆不了多长时间。因为省府刘郁芬主席和甘州裴司令得知情况后决不会坐视不管的。虽然他的鸾鸟庄墙高庄坚,又有众兄弟和几十个家兵荷抢实弹日夜防守,但一想到卦象中的不祥之兆,心里老是心有余悸。只好吩咐众兄弟、家兵及寨中精壮人等,只可坚守,不许出击,以静制动。只要不去招惹叛兵,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这天,韩鑫正在堂屋里和弟弟们及韩大牙等商量防守事宜。一个家兵跑来报告说,马仲英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庄门前,说是奉马司令之命,请韩镇长去县城议事。韩鑫一听说是马仲英派他的弟弟马仲杰带着几十号人来“请他”,便知道来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对韩大牙说,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病了,改日一定去拜访马司令。
马仲杰带着几十个兵来到鸾鸟庄前,只见此庄凭山而据,地势险峻,庄墙全用山石青砖砌成,又高又厚。一道宽大的护庄河环绕全庄,真是个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他令手下副官马儿都向庄上喊话:“黑虎吸冯军黑马团团长马仲杰奉马司令命令,前来拜访韩镇长,请韩镇长出来搭话!”
管家韩大牙爬在寨墙上的垛口后面,看见寨外三四十个兵骑的全是青一色的黑马,马儿们嘴里喷着热气,士兵们手里刀枪闪着寒光,他把脑袋藏在垛口下回答说:“回马团长的话,韩镇长偶感风寒,不能会客,等病好了亲自去拜访马司令!”马仲杰一听,知道韩鑫在耍滑头,不禁气冲斗牛,拍马来到护庄河边,用马鞭指着庄门破口大骂:“奶奶的!小爷我自从追随我大哥河州起兵以来,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宝县城己被我黑虎吸冯军的战马踏为粉齑,量你这个荒村小庄怎经得起我数万人马的铁蹄!快去告诉姓韩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好说好商量。不然大军杀进庄去,定让你等鸡犬不留!”韩大牙从垛口中看见马仲杰虽然年纪不大,但说的尽是些咬牙切齿的狠话,一字一顿,透着一股杀气。韩大牙一看这架势,自个浑身的骨头早已软麻了三分,把头缩回去不敢搭话。
“呯.....啪!”,只听到一声枪响,插在庄墙阁楼上的一面信号旗应声落地。马仲杰用嘴吹了吹他手里冒着青烟的二斤半(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指着旗子说:“奶奶的!都成死人了吗?再不出来,这就是下场!”韩大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爬下庄墙一溜风跑进书房说:“东家!不,不好了......”
韩鑫听到枪响,知道马仲杰绝不会善罢干休,正焦急地在书房里打转,见韩大牙跑进门来,喝道:“慌什么?出去把家兵们盯着点,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老三韩铜说:“大哥,马家军如虎似狼,你千万不能跟他们到县城去。一旦被扣成人质就麻烦了!”老六韩铃自持枪法好,拍着手里的汉阳造步枪说:“他们人不多,我们只管守住庄子,看他们谁敢进来?进一个打一个,进两个打一双!”
韩鑫心想,在天宝地面,我韩某人跺跺脚,钟鼓楼也得抖一抖,就连甘州的裴司令来征集士兵军响,也得让我三分。今天连马仲杰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看时我如此无礼,看来那个混世魔王马仲英手下全是些亡命之徒啊!自已送上门去不等于羊入狼口吗?
以前,他对马仲英兄弟的身世也有所耳闻。听说国民军总司令冯玉祥的手下大将,现任甘肃省主席刘郁芬,两年前以通匪的罪名,命令河州镇守使赵席聘逮捕并枪毙了马仲英的父亲马宝。其时,马仲英刚满十六岁,他为报父仇,带领其弟马仲杰、姐父马虎山等人袭击了刘郁芬在黄河边上的一艘运兵船,夺得大批枪支弹药后在河州城起兵造反,号称黑虎吸冯军,专和国民军做对。后被刘郁芬派兵打败后流窜到青海。
马仲英联合凉州镇守使马廷勷之弟马廷贤部,攻取了青海湟源城,屠城后通过扁都口进入河西走廊,发誓要杀尽国民军。其人年纪虽小,却用兵有方,凶悍无比,杀人如麻,西北地面人人称其为:“尕司令”。今天派他亲弟弟来请我,这个马仲杰看来也不是饶爷的孙子,如果拒绝不见,惹恼了这伙亡命之徒,真和他们打起来,我庄子里这几十条人枪怎么敌得住马仲杰的虎狼之兵?何况还有马仲英的大军在县城做后援。倘若被他杀进庄来,吃不成敬酒吃罚酒,后果将大不一样。想到这里,韩鑫不禁脊背发凉,他对弟弟说:“我们现在既不能去也不能打,只能拖。今天我让神鸟卜了一卦,卦辞是:兄弟同心,先礼后兵,祖宗有魂,护佑生灵。马仲英刚刚攻占县城,士气正盛,我们只能避其锋芒。他们的仇家是国民军,我们可以投其所好。他们找我的目的,不外乎要钱要粮,招兵抓丁。我们破财消灾,可以给他一些嘛。如果马仲杰想趁机鸠占雀巢,我们坚决不答应!我开门去应付马仲杰,你们看我眼色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莽撞!”众兄弟齐声说:“一切听大哥号令!”
大伙收拾停妥后,韩鑫拄了根拐杖来到庄门口,命令家兵把门打开,装做病兮兮的样子,朝马仲杰揖手道:“久仰马团长威名,今日得见,令我小庄蓬荜生辉。今天老老朽身体多有不适,怠慢之处还望马团长多多包涵!”马仲杰在马上拱手冷笑道:“见你韩镇长比见蒋委员长还难呐!”韩鑫说:“不敢不敢!快请快请!”马仲杰方欲拍马入庄,站在身边的副官马儿都对他耳语道:“庄墙上有埋伏!团长小心为好!”马仲杰冷笑一声道:“我黑虎吸冯军所到之处,鸟兽都不敢叫一声,还怕一个小小的荒村小庄!”他命令一半人马守住庄门,一半人马随他入庄。
韩鑫急忙上前牵马坠蹬,把马仲杰请到客厅。马仲杰的兵一个个端着枪虎视眈眈站在门外,只有马儿都跟了进来。马仲杰介绍道:“这是我的副官马儿都。”韩鑫见马儿都是个独眼龙,长得凶神恶煞似的,急忙施礼道说:“马团副,幸会!幸会!请坐!请坐!”然后把他的弟弟们逐个向马仲杰做了介绍。马仲杰问:“听说韩镇长兄弟九个,号称韩门九虎,今天怎么只有你们五虎呀?”韩鑫知道马仲杰仇恨国民军,而他的九弟韩锐现在正在国民军中当营长,于是撒谎说:“其余兄弟都在外地做生意。”马仲杰冷笑道:“我好像听说你有个弟弟在甘州国民军中当营长呢?”韩鑫故作镇静地说:“哪有的事?谣传,纯属谣传!”马仲杰脸色一沉,双眼射出两道凶光,厉声道:“哼!但愿如此!凡参加国民军者,格杀无论!”
韩鑫一听,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急忙拿过两杆大烟杆和数颗大理丸放在茶几上讪笑着掩饰道:“韩某任公职多年,得罪过不少人。难免有人不怀好意故意陷害,马团长怎么能轻易相信呢?没有的事,根本没有的事!噢,先抽个烟歇歇脚,我到后院去吩咐一下,给贵军准备酒饭。”
马儿都是个瘾君子,迫不急待地接过烟枪吞云吐雾起来。马仲杰怕韩鑫又耍滑头,拦住他说:“韩镇长,我有要事和你商量,吃饭的事就不麻烦了!”然后拿起烟枪大笑起来:“哈哈!韩镇长不必大惊小怪。一个小小的营长算个什么?我大哥连裴建准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一个小小的营长?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军,一切继往不咎!”韩鑫善于察颜观色,看相断命。他见马仲杰虽年方十六七岁,却十分强暴蛮横。只见他长的口阔额广,鼻高眼深,一脸阴鸷之气,料定此人心狠手毒,有勇无谋。这种人吃软不吃硬,只能顺着来,倘若刀兵相见,真不是省油的灯。《卦辞》曰:“柔悦对刚知应应对,方能猛虎不伤人。”明哲保身是硬道理。于是陪笑道:“马团长大军兵临小寨,我理应尽地主之谊。团长若不嫌弃,粮草还是有的。”马仲杰闻听此言,脸上始露出一丝笑意:“我奉黑虎冯军总司,我大哥马仲英之命,本想请你去县城赴宴。既然你这么爽快,我就不客气了,代大哥向你传达吧。请贵寨揖款银元十万块,枪一百支,良马五十匹,粮食 一百石,限期三日,过期不候!事成之后,韩镇长既可荣升天宝县县长之位。”
韩鑫一听,心想:好个马仲英!不但要我这么多钱粮马匹,还让我去抢大舅子汪仁礼县长的位子,真是太歹毒了!他咳嗽了好一阵,喘着气说:“哎呀,好我的马团长哟。我这穷乡僻壤的农户人家,在土坷垃里刨食吃,十辈子也积蓄不了这么多的钱和粮食,马匹全都是些套车拉犁的老马,根本当不了战马的。还请马司令酌情而定呀!”马仲杰不耐烦地说:“你们韩家的家底方圆百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要看你的诚意喽!”韩鑫双手一摊说:“兄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马司令亲自来,也拿不出那么多呀。”
马仲英“咔嚓”一声把烟枪折成两截,狠狠地扔在地下说:“既如此,就请韩镇长亲自到县城向我大哥解释吧!”马儿都这时过足了烟瘾,把烟枪一扔,抽出明晃晃的马刀,一刀砍去茶几上的一个角,对韩鑫打个手势说:“请!”韩鑫俯身作揖道:“马团副不必动怒,贵军的忙我肯定会帮的。银元一万块,马二十匹,粮食五十石,至于枪嘛,只有几支看家护院的土火枪,还不如个烧火棍,想必团长您.....”
话音未落,只见马仲杰挥手一枪,只听“呯.....”的一声,琴桌上一只青花瓷瓶应声而碎,插在瓶里的一支孔雀毛飘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枪,孔雀断成两截。韩氏兄弟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韩鑫佯装镇定,满脸堆笑地说:“马团长息怒,我刚才已经把所有的家底都倒出来了。不够的容我们兄弟再想办法。”说着对弟弟们使个眼色道:“还不快去为马团长搜集钱粮!”马仲杰看见韩氏兄弟猫颠狗窜的样子,面露鄙夷之色,心想:“什么韩门九虎?还不如一群羊羔子!”
韩鑫吩咐韩大牙说:“快去羊圈里挑二十只肥肥的满口大羯羊来,我今天要好好犒劳犒劳马团长的队伍!”韩大牙领着几个人捉羊去了。韩鑫请马仲杰、马儿都落座,随后用一个带钩的竹杆,从房梁上取下一只鸟笼放在桌子上,对马仲杰说:“我这只白雀神通广大,可预知未来,它的话比神仙还要灵验,请马团长代我转赠马司气,当个见面礼吧!”马仲杰瞥了一眼那只并不起眼的白雀,冷笑道:“韩镇长真会开玩笑,拿这种扁毛糊弄我!”未等韩鑫开口,那只鸟先说话了:“没糊弄!没糊弄!”马仲杰一听大吃一惊,盯着那鸟又问:“我的主!是这玩意儿在说话吗?”韩鑫说:“我这鸟不但能说话,还会算命呢!不管什么人,只要报上属相,它就能说出年龄。”马仲杰说“小爷我属牛的,今年多少岁?”白雀说:“十六岁!十六岁!”马仲杰更加好奇。以前他见过鹦鹉学舌,谁知这只白雀竟然说出了他的准确年龄,他又指了指马儿都,对白雀说:“他属狗,今年多少岁?”白雀说:“二十六,二十六!”马儿都拍着双手说:“唉呀……神了,真神了!”那些站在门外的叛兵见状,一窝蜂似的围过来看热闹......
突然一声枪响,随后密集的子弹随即从寨楼的四处射来,一个叛兵倒在地上。马仲杰这时才发现,早已不见了韩鑫。他拨出枪,恶狠狠地下令道:“奶奶的!给老子杀,血洗鸾鸟庄!”叛兵们关上屋门,爬在窗户上和庄楼上的人激烈对打起来。
原来,韩鑫趁马仲杰一伙围着看神鸟时,从书房的夹壁溜进了地道,不小心手枪走了火。韩氏兄弟和庄丁们听到枪响后,还以为是大哥发了战斗的信号,于笔纷纷举枪向叛兵射击。
马仲杰、马儿都各个是亡命之徒,韩家兄第名个也不怕死,战斗很激烈。在这次战斗中,韩铜、韩铁、韩铃、韩钹四兄弟人和庄里大部分男丁全部战死,马仲杰的兵也死了十几个,他本人也受了伤。马仲英派兵血洗了鸾鸟庄,将庄园洗劫一空。
几个月后,当韩鑫带着夫人汪明珠在管家韩大牙的护送下,以祁连山回来时,鸾鸟庄早已变成了一个空庄。只有躲在外地的老二韩银、老五韩钟、老七韩锁三个弟弟活着回来。韩鑫哭着对他们说:“老三、老四、老六、老八他们四个走了,是咱们韩家从未有过的劫难啊!正应验了父亲留下的那本书里谶语:‘铜铁消溶,钹铃失声。天意如此,我们只能顺从了啊.....呜呜!”众兄弟悲伤不己,老二韩银说:“人死不能复生,大哥不要太悲伤。咱们家的老底不是还在吗?咱们要重振家业,把鸾鸟庄重新建起来!”
韩鑫面无表情地说:“我在外面好长时间了,庄子现在又乱成这个样子,藏钱的地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唉,也许早被叛兵挖走了……嗨!钱是身外之外,咱们差点都把命丢了,哪有心情去管那些啊……哎呀!不知我的神鸟到哪儿去了?”韩银见韩鑫对藏匿钱财的事闭口不提,生气地说:“大哥!那些可都是咱们兄弟们的血汗钱呀,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呢?再说了,四个弟弟死了,他们的婆姨娃娃还得生活呀!你不关心兄弟们的死活,倒去关心一只扁毛,还像个兄长吗?!”
韩鑫做为长兄,在弟弟们面前一向很有权威。现在不知韩银犯了哪根筋,竟敢当众顶撞他。他正准备发作,只见韩钟和韩锁也对他怒目而视。只好摔手进了另一间屋,哐当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