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通缉令
二
当初他从山丹军马场逃出来后，流浪到了青海一带。由于人生地不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营生，逢人打听哪里有招兵的地方。后来听说省城西宁大量招兵，便日夜兼程赶了过去。他来到西宁城外一家车马店里住下，将黑闪电交给店老板喂上，自已先进城去打听一下情况。
刚到城门口便看见帖在墙上的一张告示:“姓名马三保，男，二十多岁，中等身材，右手食指残缺。此犯在山丹军马场放马期间，偷盗该场一匹汗血军马外逃，至今下落不明。奉青海省警备司令部命令，将此犯缉拿归案者，奖大洋一千。人马并获者，赏大洋三千。”旁边还有他的画像。
三保大吃一惊，环顾左右，见没人注意他，赶紧回到客店取了行李，骑上黑闪电拍马就走。谁知出门时却被几个车马店的伙计拦住，说他是盗马贼，他们的老板已经到警备司令部报案去了。三保一听急了，打马从那几个人的头顶一跃而过，朝着城外的方向夺路而逃。跑出去不到一里远，只听见后边追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一边开枪一边大喊：“快追啊！别跑了偷马贼！”
多亏黑闪电跑的快，直到天黑后才将追赶的人甩掉。三保像一只无头的苍蝇驾马狂奔，天亮后来到青海湖畔的一个十字路口。前面有三条路，一条是通往甘肃老家，一条通往扁都口，一条通往黄泥堡。
他站在青海湖边，遥望一望无际波澜壮阔的湖水，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没料到世道人心如此险恶，更后悔自已涉世太浅。若不是察觉得早，昨晚差点儿身陷囹圄，甚至把命丢在西宁城里。明知道青海是马步芳的老巢，自已为何还要往火坑里跳！
他望着故乡的方向踟蹰徘徊，一想起了刺杀凉州知府的事，不由地一阵后怕。如今有家也不能回啊！可是岀了扁都口就是山丹军马场，去了便是自投罗网。他突然想起尧呼尔头人安拉格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便掉转马头朝西往黄泥堡方向驰去。
亚拉格一向多疑寡断，他见马三保单人匹马来投奔他，心想:以前我真心挽留他，他执意不肯，今天突然不期而至，莫非他和马乃父子想来个里应外合？想到这里，安拉格大喝一声:“来人！把马三保绑出去砍了！”左右不由分说，将三保绑了个结实，三保说:“王爷为何出尔反尔，难道你忘了当初的诺言了吗？不收留我也就罢了，为啥还要杀我？”安拉格板着脸冷笑道:“马乃派你来诈降，想赚我的城堡！嘿嘿！这种小把戏瞒得了别人，怎么会瞒得了爷爷我？！”三保转过身说:“看来，我说什么您都不相信，您就看看我的手指吧！”安拉格看了看说:“不过少了根指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马乃砍的。”
“哼！苦肉计。”
“他还要抢我的马！”
“军马场那么多马，他是场长，还犯得着抢你的马？！”
“我的马你见了也会动心的。”
“什么天马龙驹？让本座见识见识！”
当手一下人把黑闪电牵到王府门口时，安拉格一看惊呆了，自已一生阅马无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马。马三保如果不是真心来投靠，怎么会拿这样名贵的汗血马来做赌注？况且那次他营救马仲雄时申明大义，免去了一场大屠杀，使黄泥堡转危为安，这样的仗义之人，怎么会使诈骗人呢？
想到这里，他亲自为三堡松了绑，携手请入会客厅，好酒好肉款招待起来。尧呼儿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记事都是口头相传，部落里许多重要的事件随着时间的流失，大多都遗忘了。安拉格一向敬慕汉家文化，见三保为人行侠仗义知书达礼，足以为人师表。于是请他当了王府的教师爷，让他给王子安图力以及王族里的少年们教授文化和武艺。
安拉格有个女儿叫娜雅，芳龄十八，粉红色的圆脸上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眉清国秀，急白唇红。微微一笑，脸上便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头戴喇叭形红缨帽，披一件翠绿色高领缎坎肩。天蓝色的长袍上束一条粉红色的腰带，配一双高筒牛皮靴，显得更加亭亭玉立。骑马时十几条乌黑发亮的小辫马随风飘逸，像夏日草原的格桑花一样美丽动人。她自小崇尚汉学，平日喜欢看一些汉文书籍，只是一直无缘拜师学习。这次见阿扎(父亲)为弟弟安图力请来马三保当汉族老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早就听说三保武艺高强，呼里什打得神出鬼没，没想到他还今年轻英俊还识文断字，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正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啊。于是请求阿扎，也想跟着三保学习文化知识，她阿扎不同意:“你是给字达尔(女孩子家)，要多学针织茶饭，断文识字舞刀弄剑是男孩子的事。”
娜雅不敢违命，只好站在窗户外面偷偷地听讲。她见三保中等身材结实有力，一字眉丹凤眼，一条乌黑发亮的辫子硬如钢鞭。讲起课来论理清晰透彻一针见血，讲到激昂之处，辫子仿佛能翘起来，大有怒发冲冠之势。面对这样的血性男儿，娜雅顿生爱慕之心。
三保发现经常来偷听，被她如此好学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本想让她进屋听讲，又怕违背王爷禁令，便在讲课时把有意把窗户打开，同时时把声音提得很高，还送给她一支毛笔让她练字。娜雅对三保的关心很感动。见他右手虽然没了食指，仍能把字写的那么好，什里乎打的又那么准，更加敬重他的毅力和韧劲。通过一段时间的听讲后，对他的人品学识、文才武艺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样一来二往，爱情的火焰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燃烧起来，而且愈烧愈旺。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俩人相约在一块青苔如毯的草地上，相依相偎，互诉哀肠。对天铭誓，私定终身。
娜雅给三保岀了个主意，准备了哈达、茶叶、冰糖、酥油、羊背肉、青稞酒等礼物，请了媒人，正式到王府向娜雅父母求婚。安拉格素知三保诚实忠厚，能文能武，才堪大用，便有心成全他和娜雅的婚事。但他舍不得心爱的女儿远嫁汉地，提出只能将三保招赘为婿，婚后必须留在草原，只有在他百年之后才允许三保带着妻子回归故里。
这可把三保难住了。他是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杀才亡命天涯的，无时不刻思念着那片让他魂牵梦索的故土。他深知，自从他的父母双亲含冤而之后，他们整个周氏家族从此一蹶不振，成了那次文字狱的牺牲品。他希望有朝一日荣归故里重振祖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相信世道终究会变的一天。
回想自已流落马场十年，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忍气吞声苟且偷生，手上还落下残疾。现在刚刚过上较为安定的日子，如果能和自己喜欢的女孩结为伉俪，真是祖先的阴德为他修来的福份，也是自己今生最大的造化之一，以后的生活必定越过越好。可是父母的血海深仇尚未得报，家族之冤尚未昭雪，怎么能心安理得去贪图享受乐不思乡呢？那不成了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了吗？
他把自已的顾虑告诉了娜雅，她说:“大雁不会因为风霜雪雨而改变迁徙的方向，骏马不会因路遥山高而迷途折返。你不要把黄河看成一条线，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只要你心存善念，佛爷会给你机会的......”三保明白娜雅的意思，凡事都在变化之中，一切皆有可能，劝他不要心急，要学会待机而动。他是个实心眼急性子，生性刚直，太刚则易折。没想这个文静纤弱的小姑娘竟有如此性情修养和远见卓识，将来结为夫妇必能取长补短相得益彰，不禁打心底里佩服起来。
安拉格请来了许多亲戚朋友，准备为女儿举行盛大而隆重的结婚仪式。娜雅的达嘎(舅舅)也从尧乎儿东部落的夏日格拉赶来赴宴。当他听说自已心爱的外甥女要嫁给一个汉人，马上反对起来。按照传统规矩，达嘎在家族事务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舅舅是尧呼尔人最尊贵的亲戚。况且他本人又是尧呼儿东部落皇城王爷的大管家，身份和地位更是非同一般。对于他的意见，做为王爷的安拉格也不得不慎重考虑。经过最后协商决定，三保和娜雅的婚礼暂时缓办，等三保通过达嘎提出的考验后再另行定夺。
大管家达嘎为了撵走三保，故意出了一个常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难题。他说冷龙岭下有个百花掌大阪，大阪草原上有一头白颜色的牛王，它的额头上有一个黑色的“卐”字。后天是农历四月初八，是佛爷的戒斋日。限你明天一天之内把神牛抓获后带到格尔旦达吉郎寺，交给活佛罗法台，戒斋日要给神牛受戒！切记！牛王不能有半点损伤，不然你将终生遭受诅咒的。这头神牛原来是供养在寺里的，因为看管它的喇嘛不小心把它放跑了。几年后才发现它跑到了百花掌，现在野性难驯，成了牛王，没人能近得了身。你若把这事办成，功德无量，婚事也好商量，不然一切免谈！
娜雅一听，对舅舅说:“达嘎啊！听说那头野牛王太凶狂，许多人都想捉到它，去的人非死即伤。三保哥虽然勇敢，可黄泥堡离冷龙岭五六百多里，短短一天怎么能办得到？先不要说人把牛伤了，牛把人伤着怎么办呀？”达嘎拿着一个黄金做的鼻烟壶，吸着鼻烟慢条斯理地说:“我说给字达尔(丫头)啊，草原上有个谚语:想飞要有雄鹰的翅膀，想跑要有骏马的力量。尧呼儿公主嫁的是杨安续录那样的英雄，如果马三保连佛爷安排的事都做不到，算啥英雄？！”娜雅转过身来又对父亲说:“阿扎.....”三保拦住她说:“达嘎说得有道理，尧呼儿公主不能嫁给一个窝囊废。我今天出发，明天一定降服牛王！”安拉格面无表情地说:“好！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