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诛心
一
正当剑拔弩张之时,阡陌小道上又急匆匆赶过来一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嘴里兴奋不已地叫喊着:“总算等到一场精彩的好戏可以看。”
她身材高挑,肤色黝黑油光,显见长年在外奔波。
她健康、野性、倔强。
她美丽脱俗,却从不刻意保养,所以她的美,看上去更加原滋原味。
只不过大热的天,她居然穿着一件厚厚的土黄色皮甲,左肩背着一捆粗重的绳索,装扮极其怪异。
醉汉断言:“这场戏,并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
“戏里有人将死,死人不可能好看。”
铛、铛、铛……
剑锋连击,剑气逼人。
怪异的女人神情严肃:“司城喜果然残酷毒辣,出手招招充满杀机。”
醉汉回复:“‘落桑’但凡出鞘,必有头颅落地。”
怪异的女人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止杀——名字蛮有趣。”
“他妄想凭借一己之力阻止杀伐,只在强逞英雄,愚不可及罢了。”
“你难道没有做过英雄梦?”
“曾经做过,至今引以为耻。”
一种自不量力的羞耻!
醉汉目光涣散,猛然举起酒葫芦,仰头大口豪饮,迷离的醉眼显出一丝嘲讽。
嘲讽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怪异的女人明知故问一句:“你实现不了梦想,所以才借酒浇愁?”
醉汉冷冷道:“姑娘,我劝你赶紧离开,不然这里的场面,马上会吓坏你的。”
“我不走,我要等他一起走。”
“他走不了!你若决意留下,不妨给他收个尸。”
“你放心,他早有制胜的策略。”
“策略?”
“你不相信,继续往下看。”
他们都很认真在看。
司城喜剑式迅疾凌厉,毒蛇般接二连三而至。
我应接不暇,几乎所有的出招均被封锁,形势快入绝境。
剑光乱闪,寒意更浓。
无数片桑叶源源不断坠落,整片繁茂的桑树林仿佛正在干枯、萎缩。
怪异的女人忽然自言自语:“看样子,胜负已定。”
醉汉语气果断:“胜负早定!从两个人交上手,便一目了然。”
“你认为胜的是司城喜?”
“难道不是?”
“原来你观战许久,竟毫未察觉。”
“我只察觉:你的情郎身陷苦战,全无还手余力。”
“我问你:身为顶尖杀手,听见有人叫嚷‘止杀’,他心里作何感想?”
“既然摆明找死,索性只好成全。”
“不错!杀念顿起,兼含惩治意味。”
“那又如何?”
“凡人一旦决定像神一样实施制裁,难免就会得意忘形。”怪异的女人言辞犀利:“这就是世上最厉害的策略——攻心!”
醉汉颇为不屑:“胜负关键,仅看剑术孰高孰低。”
“如果寻常决斗,确然如你所言,可惜司城喜压根也认不清此战的性质。”
“此战有何性质?”
“本是龙争虎斗,他却误以为狮子搏兔,岂有不败之理?”
“姑娘未免言过其实。”
“从表面上看,司城喜抢尽攻势,实则一直处在守方位置。”
“他需要守护什么?”
“时间的界限——狮子搏兔决计花不了太长时间的。”
“你怎知他守不住?”
“我们看到现在、聊到现在,若是真能守得住,斗剑岂非早该结束?但现在两人纠缠不休,证明战况逐渐发生转变,已进入相持阶段。”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时间界限既然失守,司城喜必败无疑。”
“一派胡言。”
“等他那一份自视甚高的心理预期濒临破灭,足以阵脚大乱、不攻自垮。”
这个怪异的女人是谁——竟对人类的心理了如指掌?
话音刚落,一道炫丽夺目的剑光骤然闪现。
醉汉顿觉一股强劲的压力迎面袭来,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由自主倒退几步,酒意上冲,脑中一片晕眩,想吐而吐不出。
怪异的女人同样眉头紧锁,胸口发闷,剧烈地起伏不定。
二
终于,剑光消失,一切回归平静。
阳光立即倾泻而下,桑树林重新恢复温暖。
醉汉俯下身,总算咳出几声,口水、酒水、苦胆水,一并自嘴角流落。
他忍不住朝林中一看,彻底怔住,双唇颤动,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诧异、迷惑、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见什么?
“止杀”抵住司城喜的喉咙,“落桑”掉落在桑叶上,司城喜瘫坐在地。
我冷声说:“你败了。”
司城喜眼神黯淡:“我败了,便已死到临头。”
醉汉冲口而出:“壮士,手下留情。”
声音越说越轻,他自己也意识到:根本不够资格讲这句话的。
司城喜厉声斥责:“你住口!我杀人,何曾手下留过情?现在有何脸面乞求别人对我留情?”他霍然仰起脖子,迎上剑尖:“你要杀,快动手。”
杀手无情——
不管别人的性命还是自己的性命,都如草芥一般看待。
我居高临下说:“你有什么余愿未了,但说无妨。”
“你是谁?”
“萧䶮。”
“好,请。”
我并不急于一时:“你还记不记得——我这柄剑叫做什么名字?”
“止杀。”
“知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若想止杀,必须杀人,止杀的方法只有一个:以杀止杀!”
“所以本来我不想杀人,但对于你……”
“你用不着解释,杀人不必解释。”
我好奇心起:“你每次杀人之前,好像总喜欢说‘恭喜你’三个字。”
“这是我的习惯。”
“人既然将死,还有什么值得恭喜?”
“有幸死在我的剑下,当然可喜可贺。”
“看来我也只能‘恭喜你’了!”
司城喜闭上眼睛。
醉汉无奈地撇过头,不忍直视。
我一剑挥出,立即收剑入鞘。
“你为什么不杀我?”司城喜仍然活着,目光呆滞问。
我淡淡回答:“其实我已经杀了你,至少让你尝过死的滋味。”
司城喜拾得宝剑,起身立誓:“等你下次落入我手,我势必一片一片杀了你。”
“我只希望:今后你想杀人之时,能够及时回想起刚刚临死那一刻的感觉。”
司城喜骤然瞳孔收缩。
我微微一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今日惨败,相信其它方面一定有所收获。”
“你教训我?”
“败者理所当然只配听从教训。”
我走出桑林,绕过浑身酒气的中年醉汉,停住脚步:“你虽然承认自己算不上人,但总算懂得为人求情。”
醉汉正色问:“你师承何处?”
“云梦山,鬼谷子。”
“你是鬼谷门下?难怪!难怪!”醉汉举起酒葫芦,猛灌一口酒。
我径自离去。
一旁怪异的女人对司城喜留下一句话:“今天我暂且放过你,以后千万记得——人不是胡乱可以杀的。”
言毕,她急忙跟上我,丝毫不肯落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