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奶奶的手段
二零零三年夏天，受社会大环境影响，我妈也外出务工，留下我和四叔家的小哥一起跟着我奶奶生活，那时候我上小学，具体几年级，还真给忘了。
我小哥是个孩子王，也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儿，那几年全村的大人都得防着他，一会看不见，他准把别人家的猪狗鸡鸭给霍霍了，不是拿弹弓打，就是拿砖头砸。三天两头有村民过来告状。那时候我奶奶的拐棍都快敲断了，可是我小哥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最后我奶奶真的生气了，有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指着我小哥说，“你要是不学好，我就让你爷过来跟你说道说道”。
其实这个话外人听着可能觉得挺正常呀，奶奶管不了让爷爷管。但是我爷爷走了十几年，我跟小哥连面都没见过。因为上一次竖筷子的事，我对奶奶的手段是深信不疑，当下心里一阵发凉。我小哥就不一样了，他拿着筷子漫不经心地敲着饭碗，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气的我奶奶饭都没吃，转脸拄着拐杖出去了。
我等奶奶走后，拉着我小哥，问他怕不怕。他白了我一眼，说：“怕个鬼！”。
我心说，那可不，我爷要是回来看你了，那指定是个鬼啊！
不过我不敢说，因为我小哥小时候就是个混蛋，高兴的时候带着我玩，不高兴的时候连我都打。我讪讪地笑笑，就去写作业了。
下午的天气阴沉得厉害，还没到傍晚，瓢泼大雨像从天上往下倒似的，我们住的那个小屋子地势很低，一到下雨天，流进来的雨水能漫过脚踝。家里的床脚家具全都无一幸免，一股发霉腐坏的味道。
那天晚上，我们奶孙三个就端着脸盆往外面泼水，但是刚泼出去水就倒灌回来。小哥不耐烦了，盆子一丢就不干了，自顾自地去看电视。奶奶也叹了口气，让我也去睡觉。
因为第二天不上课，为了找刺激，小哥就拉着我一起看恐怖片。虽然我怕鬼，但是我更怕他打我，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看。
我们经常看的是一个叫午夜影院的栏目，每天到了夜里十一点五十，就开始轮番播放恐怖片，还不带打码的那种。因为是手动换台的电视，看完以后小哥还逼着我去关电视，不去就打我，所以我从小就害怕熬夜。
那一晚放的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关了电视以后小哥骂我胆小，一脚把我踢到床里边，自己呼呼大睡起来。
我因为在回想电视里的画面，吓得不敢睁眼。隐约间，我好像听见我奶奶在隔壁房间哭一样，声音断断续续、凄凄艾艾的，有点难听，我怀疑是不是我奶奶在哭，就试探性地喊了我奶奶一声。
隔壁没有回答我，倒是我小哥隔着被子给了我一脚，让我立马闭了嘴。我想快点睡着，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怕了。但是人的潜意识就是这样，你越想睡着却越清醒。
隔了几分钟，我忽然听到正堂有响动，是猛地一下特别响的那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桌子上，对，就是桌子。因为二十年前家家户户都是瓦房，没有水泥地面，更没有现在的瓷砖、实木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土地，最主要的是当天下了大雨，屋子里还有好多积水没有排出去。除非有重物掉在桌子上，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显然小哥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用脚试了试我在不在，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我正在好奇到底是什么声音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情，简直颠覆了我的想象。
我听到那个桌子，在满屋子的“跑”，是的，就是在跑，像是有人推着，哗啦哗啦地趟着水，各个角落的跑。那频率没有一点儿规律可循，时快时慢，有时候好半天没有动静，突然一下子很大的水声；有时候声音会慢了下来，变成了让人牙齿发酸得咯吱咯吱声。
我实在是害怕得要命，死死地闭着眼睛，后背紧贴着墙壁，把头蒙在被子里。旁边的小哥这时候显然也是听到了，用力地往我这边挤了挤，我俩什么吓得大气不敢出，紧紧地贴在一起瑟瑟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堂那边没了动静，我奶奶哭泣的声音也没有了。我试探性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外看去，结果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咽了口唾沫，用膝盖碰了碰小哥的屁股，小哥也心领神会，屁股向后撅了撅。
正当我俩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外面一个炸雷，将眼前的事物映照得一清二楚，也就那么短短的零点几秒钟，成了我俩连长大后谈论起来都汗毛倒竖的童年阴影——原来放在正堂的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我们的床边，屋子里的水像是被什么东西趟过去一样泛起很大的波纹，窗户也已经被大风刮开，窗帘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充满恐惧的黑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发出声音的不仅只有窗帘，还有我和小哥惊恐的嚎叫、以及什么东西在水里面到处跑动的哗啦声。我们两个彻底被眼前的一切吓崩溃了，拼命地争夺被子，想将自己隐藏起来。
在我俩发出惊叫后不久，奶奶拄着拐杖趟着水，摸到了我们的床头。她拉开被子，不顾我俩的叫喊，在我们脑门上搓揉着，看清是奶奶后，我们两个同时哭了起来。
奶奶安抚了一阵子，将屋内的白炽灯打开，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而那该死的桌子，依然横在床前。我不敢再去想，只想在这个时候能晕过去，眼睛一闭一睁就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奶奶说不要怕，看看我们又看看桌子，坐在床上絮絮叨叨地就骂了起来“你个死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就像个老顽童一样，哪里热闹往哪挤，这都走了十多年了，你还在这折腾。我今天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就回来吓唬你两个孙子，我看你是欠骂了，你有个当爷的样儿吗？！”
奶奶骂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句句不带重样的，那时候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熬夜通宵，我们就是在奶奶这絮絮叨叨的骂声中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面上的水也下去的差不多了，留下像烂泥一样黏稠的泥浆。而昨晚那差点要了我哥俩半条命的桌子，也不见了。
我们起身下床，光着脚出门，看见那桌子好好地放在正堂的中间，都有点不可思议。奶奶做好饭菜，招呼我们过来吃，一边吃一边说，说我俩昨晚做噩梦了，哄了半天才把我们哄好。
说着说着我小哥就抱着我奶奶亲了一口，虽然我们都是小屁孩，但是我小哥从来就要强，这种事情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做的。奶奶一怔，旋即笑了笑。
还没等我奶奶说话，小哥就可怜巴巴地说“奶奶，我以后不调皮了，你说啥我都听你的，你就让我爷在那边安心吧”。
这话一出，我也是一愣，他终于还是低头了。奶奶依然坚持昨晚是我们做梦了，啥事没有。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那是我爷回来了。
因为三天后积水全部消失，露出了深深浅浅的桌腿印，而凭我奶奶那孱弱的身子骨，是不可能拖得动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哥在我奶奶面前乖的不像话，我知道，他是怕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