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就是个另类
再醒来时是在独闇家,施寻是发高烧晕倒了。本次穿越掉入水中,一身湿漉赶了那么久的路,早就有反应了,还晕倒过一次,怪她自己没太在意。而此次又是被独闇所救,她打心底庆幸,庆幸鬼使神差去了妙智庵,要不然她不死在去台州的路上才怪。
独闇懂医,在集市给她抓了药,回来自己熬。此刻端了一碗过来,坐在她床前,汤勺在碗里慢慢搅拌。叮嘱道:“这两日,先别吃肉。”
说到肉,施寻“噗嗤”一下笑了,独闇也笑,笑容明显不是当年的明亮,而是宠溺没奈何。
随后又惋惜:“脸上的小刺伤过几日会好,但你眼角的烫伤,可能得留疤了。”
施寻心中叹气,疤痕体质真是惹不起。不想被追问为何烫伤不像几十年那么久,转言问:“王宾呢?我去医馆找过他,别人说他跑路了,怎么回事?”
“他拜了戴思恭为师,前段时间,师徒之间有了分歧。”
“什么分歧?”
“具体不清楚,但是我想,应该跟朱丹溪的《医案十卷》有关。”
朱丹溪是戴思恭的老师,曾传《医案十卷》给戴思恭,戴思恭正是靠着《医案十卷》闻名天下的。都说老师要为自己留一手,兴许王宾跟戴思恭之间,就是隔着这《医案十卷》吧。
“想什么呢?快把药喝了!”独闇把汤药送至她面前,施寻接碗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明显有丝颤。
这样都颤?那她晕倒的时候,他是怎么一路心情起伏送她回来的?
施寻浮想,又不敢细想,反正他抱她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无意识之时发生的事,她都不承认!
捧着碗随便哼唧两声,打岔:“那啥,书房那画,是我吧?”
“是你。杨基说你当时浑身起烟雾,你给他说你练了一种武功,功力深厚……”
施寻抬掌,等等:“杨基是谁?”
“就是误按了你手链的店小二。他名叫杨基,与我们成为了朋友。”
“他谁啊?”
“吴中四杰:高启、徐贲、张羽、杨基。”
“是么?”施寻将信将疑,她一穿就知道三个,却不想那日的店小二,就是第四个。
“你当时离开突然,我和王宾找了你很久,回到常州后实在放不下你,王宾就凭记忆作了一副你的画像。我见画得像,就要了来,一直至今。今日我从外回来,见画中有字,写的是‘我回来了’。心下便觉得,肯定是你!我在集市上找了两遍,又去了王宾以前的老家,最后才去的妙智庵……”
独闇说着将脸偏过去,眼神逐渐蒙上了一层烟。施寻正在喝药,碗里还有丝丝热气冒出,她看不真切。她想,她真的是病晕了……
她真的是病晕了!
这次穿越,没有上次运气好,掉下来就能被独闇救。这次穿越,她像条流浪狗一样,亡命颠簸了好多天。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因为无依无靠,必须要靠自己心头那股要存下来的强烈信念支撑,所以她的身体才能坚持那么久。反正如今一见着独闇,有人照顾她,关心她,她的身体,瞬间就像个柔弱的大小姐,风一吹就要倒掉的样子。反正就是这样,她的小命,又是被独闇捡回来了!
一连在独闇家呆了好多天,不知道每天喝的都是些什么药,反正很上头,总是嗜睡。药也苦,每天每顿喝,有时候闻着就想吐。每当这时,独闇就会弄些甜食来,有时是水果,有时是糕点,有时像哄孩子那样哄着她,有时又严厉得不像话。
那些天,独闇说了这三十年的大致经历。说他还在妙智庵的时候,就已经拜了道士席应真为师。学有小成之后,他就开始四方游历。游历之时,结交了各方不少好友。官场、江湖、文坛、医界,什么都有。当然同时,他又学了“释”。然后到前几年,妙智庵没有了,他就彻头彻尾成了一个漂泊四海的浪子。
一般人应该不知道吧,比如说隔壁那个邻居,他们嘴里那个常年不着家,曾佛门拜道神叨叨的人,他用他的前半生时间,精通了这世上所有厉害的学术法门!
当然,三十年岁月,不可能是毫无波澜的。有时候的经历颇为心酸,独闇讲到时声音里就有着化不开的苦涩。有时候的经历颇为珍宝,独闇讲到时暖如春风的笑又在嘴角荡开。
他每次只要讲起过去来,施寻就会拖着腮帮子非常认真地听。听着听着就会产生画面来,画面里是那个十四岁少年,是怎样在孤苦无依的情况下,一步一步长成今天这个气场吸人又逼人的男人的?
她会陷入沉思,她会完全共情到独闇所说的经历里,那段她不在的,长长的,三十年岁月里。
有时候她盯着他投入得入了神,就会展现一脸痴傻呼呼的样子。每当那个时候,独闇也就会停止讲话,然后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的独闇眼睛里,总是会突如其来地冒出那层烟……
三十年,他已长成了如此俊逸和成功的男人,而她,什么变化都没有。他也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他说了那么多,她从没有想主动提及的意思。她也不是不想主动提,只是十来天时间,真的没什么经历……
晚上,施寻睡不着,透过窗户见隔壁书房灯光亮着,她披上姚姐姐的长袍出去。话说这古代的衣服质量真是好,三十年都还可穿,还这么保暖。
独闇在书房,书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他手持毛笔,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施寻在门口晃了两圈,把打搅到他,脚步始终都没挪进去。
“施寻,你要睡便睡,要来便来,莫要乱走,外边风凉。”
她一声尬笑,轻脚进去,看桌面:“写的是什么?”
独闇刚落笔,盯着念:“粉态凋残抱恨长,此心应是怯凄凉。如何不管身憔悴,犹恋黄花雨后香。”
姚广孝所著诗书籍众多,皆是积极向上之抒,可这首诗开头便是“粉态凋残”,接后还用“怯”字,不免使人感觉萧索与戚然。
“施寻,这诗取名《秋蝶》如何?”
“秋蝶?”纵观他的所有作品,从未有任何阴霾之作,《秋蝶》是另类。施寻凑近,细看纸上,这首诗乃是拟喻之作,以物拟人,以蝶之凋残喻心之凄凉,以虚拟之景象表现实之情意。诗格调沉郁,有惆怅幽思,好像另一种声音。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的所有作品中,皆是积极向上,只有《秋蝶》是耽弱苦痛,你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所有?”独闇一惊,偏头看她。感觉自己说漏嘴了,施寻也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啊?”
独闇却不怯弱,他早已不是那个脸红的少年:“你看过我的作品?”
“呃,是。”
“哪些?”
“有一些,著友人诗的。”
他笑了,原来她有在默默地关注他:“施寻,《秋蝶》就是个另类之作!”
“哪种另类?”
“放到我身上的,会是哪种另类?”
放到他身上的,会是哪种另类?他正邪阴阳集一身,菩萨心肠又机关算尽,他本身就是个另类!
但是他的一生,从未有任何男女情的绯闻,莫非这《秋蝶》,抒发的是爱情?爱而久远爱而不得?又爱而坚毅爱而信仰?
“这嘛,我哪儿知道!”可不能被他的气场压下去,施寻装作无关紧要。
独闇不再笑了,眼神坚定不移地看着她。那眼神盯得人心里发毛,施寻站直身子,视线躲闪两下,又看回,见他还是坚定不移地看着自己,目光还不断地在她的五官上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