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人墨客有了样子
“你老是盯着我看干什么?”施寻打破沉默,深更半夜一男一女,再相互盯看下去搞不好就出事了。可本想先发制人的,身子却是下意识闪退,又摸后脑勺。
独闇将一切尽收眼底,抿笑:“你有何事?”
“啊?”
“怎么这次见你,感觉你变傻了好多?”
“……”
施寻清清嗓子,不想被看扁:“你,见着过朱棣没有?
却又是引火上身,独闇探头看她,目光炯炯:“你认识燕王朱棣?我跟他有何干系?”
施寻语塞,她短时内能联想到跟他有关的话题,就是朱棣啊!
“上次你去皇觉寺看的那个和尚,他成了当朝皇帝,这次朱棣会怎样?”
“你认识朱元璋?”
“‘我本布衣,奈何天命加身’,他的口号。”
“你这记忆力惊人啊!”
“还有呢,你要继续听吗?”
“你……”
“你让王宾坚持梦想,他现在果真也是一名画家。”
“我……”
“你劝高启一生不为官,注意咬文嚼字,他真就是因为几个字而遭受劫难。”
“他……”
“你曾问我法名是否叫道衍,弱冠之年主持当真就给我取名道衍。”
“你……”
“你让我学习那位高人,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所以我一直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出家人。”
“……”
“更重要的是,孛罗帖木儿,他最后真的官至平章,当真免了妙智庵一年地税。”
“……”
“施寻,你三十年容颜未变,你到底是何人?”
一顿劈头盖脸下来,打得施寻头晕眼花。
“我——”都忘了,这可是姚广孝啊,他懂阴阳法,还研究天文数理,他要真跟她较真起来,还不把家底儿给她掀了?
“你本次回来,也是寻亲吗?三十年过去了,那位亲人怎样了?”
是啊,三十年后亲人才二十二岁,这个逻辑怎么掰扯得通!
“好了,别急。”见她脸憋得通红,独闇忽然笑了,眼神闪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当时只有王宾才相信你是练了某种武功,独闇却不信。施寻,你既然还不愿说,独闇自是不会勉强。日后见到熟人,你亦可说是练了某种武功。不然三十年容颜不变,还有预知的能力,会被有心之人拿来探究的。”
施寻怔怔地盯着他,心想:那我该感谢你?没有拿我当怪物?
独闇还是含笑,看门口一眼:“去睡吧。”
得嘞!
从未如此听话,施寻扭身就走,独闇看着她的衣袍,道:“你身子好差不多了,明日跟我去见姐姐。”
他把她当至亲至信之人,重逢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见姐姐。
三十年过去,改朝换代,风俗变了,出嫁女子可以经常跟娘家人相聚,只要不整日往娘家跑,不过分就行。
上次接姚姐姐回家夫家人见过施寻的样子,怕被引起探究猜疑,独闇便把姐姐约到外边茶肆。
姐姐都四十六了,早无当年活泼灵气,是普通农家妇人样子,养育着两个孩子。施寻这次可以理所应当地跟着独闇喊声:“姐姐!”
姐姐把施寻从头到脚打量了老半天,嘴巴始终都是震惊的小罗圈,独闇用他几十年所学的各种怪异知识,才勉强打糊弄过去。
当然姐姐是信任独闇,见他对施寻信任,她便也不多心。
接着就开始喝茶唠家常,多数都是姐姐在说,独闇含笑听着,偶尔附上两句。施寻看着姐弟俩聊天的画面,突然好想笑。一个掌天下为棋子的高人大师,跟一个四十六岁的妇人聊天,说鸡鸭鱼肉猪肉白菜,几斤几两……
姚姐姐后来还数落王宾,说他怎么能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还带着老母亲奔波,不算是有孝道……
晚上回家,施寻自然地拿出钥匙开门。门开的时候见到独闇的笑脸,她晃起钥匙:“习惯了。”早习惯把这当自己家了。
洗洗后刚爬上床,独闇就端了碗汤药过来。施寻裹着被子一口闷掉,把空碗递给独闇,嘻嘻带笑:“谢谢独闇!”
独闇也笑:“你今日很开心?”
“开心,见着姐姐了,就像见着亲人。”
严格说来是见着姐姐,就好似回到一穿时候,她和三个孩子在一起,而不是被岁月一刀斩断的三十年后。
独闇也开心,满眼爱意:“早些睡。”
施寻晃动几根手指:“晚安!”
独闇愣神,她连忙释义:“噢,‘晚安’就是一夜安眠,用于晚上道别,多用于亲密想念之人身上。在我来的地方,‘晚安’还有另一层意思,细细拼它的拼音,就是‘我爱你,爱你’!”
独闇肯定不知道,听到解释后就沉眼,停顿片刻:“晚安!”说的有点舌头打结,慢慢吞吞,不知是在回味,还是钻研。
施寻更是快入梦乡时才想起来,她对“晚安”的释义用了“亲密想念”,还显摆地说了“我爱你,爱你”,回想起独闇当时反应,怕是已深入到那层意思。
“天,我都说了什么?”大条地翻了几个身:“我天天——”
一夜半梦半醒过去。
醒来差不多大晌午了,没见到独闇身影,只床头给她留了一张纸:我出去一趟,傍晚回来。药在锅里。
灶坑里堆着小火堆,药还是温热的。施寻喝完,披上衣服向集市走。
集市上的医馆还是没有开门,不知道王宾母子躲哪儿去了,她走了半圈,走到一座茶肆前,抬头看到二楼靠窗的位置,独闇坐身于那里。
“独闇,独闇!”施寻招手喊,独闇没发现,正跟眼前的人聊着什么。
她跑上楼,本想立即冲到他面前,却见他身边人数众多,就找了个空位坐下。
中年的姚广孝交天下好友,所著作品大多都是友人诗,这些应该就是他的文人朋友吧。施寻挨个观察,他们的对话她听不真切,反正个个仪态端正,姿扬壮阔。
最后她的目光所落之处,皆是在独闇身上。从此她心中的文人墨客也有了样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真能有他的照片就好了,回去后还能有个念想,而不是那堆近乎是废墟的墓塔,连个雕像都被日本人践踏。
回去?对了,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去的,所以,徒费感情毫无意义。赶紧眼观鼻,鼻观心,收起不该有的念头,坚决抵制独闇的魅力。
再抬首时,那群友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一时安静许多。施寻挪了挪座久了的身子,他们的对话她还是听不真切,但听到了“吴中四杰”几个字。
施寻用排除法,高启在几年前被朱元璋腰斩,徐贲此时正在征讨洮抿,那么剩下的就是杨基和张羽了。他们在聊这个话题,应该是在缅怀故人吧。
施寻细细打量,她辨不清谁是杨基谁是张羽,只看得有个人和独闇比起来,缺少内敛,略显浮躁。
那人该不会就是杨基吧?施寻还记得之前在濠州客栈,杨基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正想着,那人的目光随意飘来,扫过她的脸,随即很快的,又定格在她身上。
是独闇好友,施寻大方笑笑,却见那人脸色逐渐失常,又是当年见她如同见鬼的状态。
独闇和张羽被吸引,朝过来看,独闇发现她,又看受惊的杨基一眼,立即起身行礼,告辞。
施寻还没反应过来,脸就被独闇用大长衣袍围住,轻轻将她拉入臂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