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神叨叨的!
独闇站在屋内的几盆盆栽前,一手拿洒水壶,一手拿剪刀,精心地给它们做修剪和浇水。
突然门被人一把大力推开,动静很大,两扇门被推到墙壁上又迅速地弹回来。
“丞……”
一声“丞相”卡在喉咙口,因为独闇看到向来对他还算有礼的胡惟庸,此刻却面目扭曲,胡子歪斜,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吞了几万吨火药。
好强的杀气!
“参见丞相!”独闇将水壶和剪刀就地放桌子上,一改反常地给胡惟庸弯身行特别大的礼。
“还参见?姚独闇,你什么意思?”胡惟庸倏地窜近,开门见山:“在我相府一个月,我奉你为上上之宾。我敬重你的才学,多次表明我的心意。我碍于微年的一饭之恩,从未强迫过你任何。但是你每次不但都是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度,如今还闷不吭声就动我的人。
姚独闇,大家都是相识于微年,志向不同多有正常,你完全可以直接向我说出你的决定,没有必要给我的人下毒吧?你这种背地做法,究竟拿你我之间的情谊当什么??”
一顿劈里啪啦轰炸过来,独闇略低低头,手指轻扫了下脸上的口水。闷笑:官腔打得够好的啊!
“丞相,你怎么知道我下毒了?”
冷不丁一问,又把胡惟庸问愣神了。
是啊,他怎么知道独闇下毒了?独闇是下毒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独闇这话,不是明摆着说他胡惟庸派人偷偷来监视并且试毒了么?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他胡惟庸也没有百分百信任这个微年好友了么?所以刚刚,他胡惟庸打的就是官腔了。
胡惟庸木住,独闇继续说:“丞相,你我相识于微年,志向不同多有正常。浪迹江湖,危难之时,若投我以桃,我必报之以李。可丞相自问,你我是这样的吗?”
胡惟庸:“……”
“我很感谢丞相的上上之宾招待,只是我认为来京已一月有余了,咱们是该把某些话敞亮说开了。但是呢,我曾说过,施寻姑娘,是姐姐好友,大意不得。无缘无故让她陪我在这里一个月,所以我也得要送个小礼物,给丞相您。”
胡惟庸:“……”
“毒性验过了吧,不强。待过几日,我自会登门给涂大人道歉。”
胡惟庸:“……”
“丞相,您难道只想要一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人?”
胡惟庸:“……”
一番怪腔怪调把胡惟庸听得傻了吧唧,他怎么始终都跟不上这个姚独闇的节奏?
“你?”瞠目结舌好一阵,嘴里也只能挤出这一个字。
“丞相,请坐!”独闇扶上胡惟庸的手臂,都让他浑身一颤。
两两在茶案边坐下。胡惟庸还是懵逼着:“你到底什么意思?直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亘古不变!”
飞鸟打光了,弹弓就无用了。野兔捕杀完了,猎狗就无用了。事情成功了,出过力的人就该抛弃或者封杀了。勾践文种、刘邦韩信,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哪朝哪代的君王和开国功臣都是这样。近在眼前的刘基,也无法功成身退。
独闇也开门见山地说,就让胡惟庸更颤了。旋即反应过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如今诸子封藩,藩王的势力早晚高过任何朝臣,我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自保!”
独闇按住胡惟庸激动的手指,意味深长道:“丞相,不可!”
“自保也不可?”
“真正自保的方法,是立马隐退。”
胡惟庸抽回手,撇过脑袋的脸上,全都写着不情愿。
独闇看得出,他是舍不得如今这华丽权贵。说来也是,历史上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急流勇退的?
都是在刀尖上舔过血的人,胡惟庸跟着朱元璋打天下也是几次差点丢命,如今好不容易贵为一国丞相,却要隐退?
不可能!
胡惟庸慢慢把两掌心前后拍到桌子上,撑着把腰背挺直,说道:“独闇,想必你也猜到了吧,涂节几次在你面前提到徐贲,就是我的意思。我不仅要你,还要徐贲!”
胡惟庸跟徐贲交集不多,徐贲又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跟朝中的文臣不同。将军们杀伐果断,骨头硬得很,胡惟庸没有那个信心,可以靠一己之力把徐贲拉为一体。
听到徐贲,独闇就闭眼,鼻尖闷地呼出口无奈长气。
他刚刚劝胡惟庸立马隐退,是因两人微年相识的情谊,对胡惟庸的最后一点善意。可愿意急流勇退的人少啊,胡惟庸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只能保自己和徐贲了。
“徐贲明日回来,到时我可以与之会晤一下。”
“我相信你们儿时玩伴,情比金坚,可是我该怎么相信你?”
独闇又闷了口气。起身,到书桌前抽出笔,就站着快速地在纸上写下一首诗。
胡惟庸跟过去,站在身后,不明所以。
独闇落笔,将纸张递给胡惟庸:“这是我四年前路过北固亭所作,不知道丞相看过没有?”
胡惟庸盯着念:“谯橹年来战血乾,烟花犹自半凋残。五洲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翁,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念完觉得眼熟,他好像听陈宁说过。这首诗大致意思就是在感慨帝业和政治的兴亡。可是四年前明朝刚建立八九年,干戈初定,天子朝臣以及百姓,都在准备大力发展经济的时期。可是这诗中,竟还有着“烟花犹自半凋残”的心态,还想着“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无疑是满腔抱负无处施展,心存一个改变王朝走向的志向。
也就是独闇底子干净,跟朱元璋跟朝政还无瓜葛,要不然这诗被追究起来,完全可以定义为是“反诗”。独闇再次把这诗亮出来看,也是给胡惟庸表个态度。两人现在用的名义是自保,谁都不会傻到说谋反。
胡惟庸笑了,狡黠地带着点嘲笑:“这岂是佛门弟子说的话?”
独闇勾唇:“当朝天子不也曾是佛门弟子?”
一记反问,胡惟庸无言以对。
独闇将纸张抽回,随手点起书桌上的油灯,然后将那首诗烧掉。边烧边说:“明日我去见徐贲,但我要把施寻姑娘带上一起,他们也认识。”
“当然可以,这个你做主。”胡惟庸当即同意,反正他还可以安排柳儿一起。又问:“倘若事成,你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梦幻泡影。”
一切有法为,如梦幻泡影。三十年佛门,难免受佛学影响,甚至是根深蒂固,胡惟庸倒也不在名利上怀疑。只觉得独闇半心在佛,半心在尘,矛盾之极。
独闇话毕纸燃完,他把指尖放嘴前,朝着吹了口气,瞬间,灰飞烟灭。
完后胡惟庸再去涂节那里。走路的时候回想起自己来时的兴师问罪样子,和刚刚和独闇的谈话以及行为,心里头就觉得吃了什么对话和气场上的闷亏。撩起手烦躁地过耳一甩:“神叨叨的!”
然后,他又把涂节,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