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权力运行的机制
施寻擦完药后就说要出去走走，宫女不让，还是只准她在那两三个房间里活动。
那三个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同一个屋檐下，只有窗，看不到天。
她刚来的时候还好，想着突然被朱棣抓，还被关到皇宫，这事肯定朱元璋也沾边。朱元璋什么人？世间好坏形容词都不够他一个人用的人。
虽说偷窥事件过去三十年了，朱元璋肯定没印象。并且当时朱元璋还没看到她的正脸，她也没有对他怎么样，所以就算朱元璋记忆开挂想到什么，顶多惊讶个“长生不老”、“三十年容颜未变”之外，还能干什么？
朱元璋是乞丐出生，不像其他养尊处优的帝王，幻想着永生之术。他很务实，更是勤政的楷模，像陈宁、涂节这种在岗位上摸鱼的人，他都不知道批评了多少次。
但是，朱元璋又是一个极端阴险狡诈的人。晚年的他更似患上了被害妄想症，看谁都像奸臣，看谁都要造反。施寻每每想到这些，都是浑身战栗，能躲多远躲多远。
所以刚到皇宫的前几天，她都是乖乖巧巧，哪怕行走三步路，都被两个宫女跟着，哪怕她整个身上，都似被装满了针孔摄像头，她也还是要求自己平静，不惹是生非。
可是这两天却不知道怎的，胃里总是犯腥，总是一吃下什么东西后就想吐。不知道是被关久了，还是超时了的原因。还经常走着走着，就步子轻飘，好像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要带着她离开这个地面……
是要消失了么？
难道她这次，又不能跟独闇打声招呼了么？还有方孝孺，他们现在都在皇宫，跨越六百年，就在咫尺间，就这么错失了么？
“哎呀，让我出去，你们跟在一起的怕什么。”施寻甩开两个宫女拉着她胳膊的手，真是烦得很，死脑筋，一声令下，白天黑夜都像幽灵一样飘。成天不讲话不说，还不能出这个门去透口气，怎么着，怕她飞了不成？
可宫女还是不让。
“啊～”施寻蹲下，捧住额头，一连幽闭多日，身子又不舒服，她真的要疯了！
“让她出去。”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珠帘飘进来，施寻抬头，是朱棣。宫女赶紧跪下行礼。
“退下吧。”朱棣手朝肩一挥，然后走到施寻身边，要拉她起来。
施寻条件反射地后弹，靠自己站立。还以为是哪个救世主，没想是这个王八蛋。
“你怎么总是用一种十分痛恨的眼光看着我？”朱棣颇为有趣地一笑，思忖着打量着她。
“独闇呢？”施寻干脆偏过头，省得看到他心烦。
朱棣走上来，正面面对她，闷闷地笑：“你很喜欢他？”
施寻无语，朱棣又说：“在松江，我看到他抱着你行走了一路。还有施寻，你的文书是假的。”
施寻愕然，猛的想起，之前在松江客栈撞到的那个男子，仔细将此刻的朱棣身躯打量，跟那个背影还真是挺像，不由惊道：“在松江的那个人是你？”
朱棣轻笑着点头：“所以我们早就认识了。”
“那你是不是早就把独闇调查清楚了？”
“没错，不仅先生，还有你，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假的？”
“是吗？”这施寻不担心，既是这样，那就更好了，独闇不就是希望那个男子就是朱棣么，反正他们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燕王，您今日来是为何？”
“告诉你，先生有计要献，不过事关重大，他目前正被本王扣押。”
“你……”施寻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而且独闇还被扣押，不由一下子变得有些气急。
“嗯？”朱棣挑挑眉，微微带着一点点挑衅，似乎是想要看施寻的下一步动作。
施寻闷了口气，这朱棣虽然言语随和，但却能一语直击要害，脸上表情虽然也不阴狠，但绝对不是养尊处优的皇家公子的浪荡，他敏锐沉着得很。
“燕王，您有话不妨直说。”
“你们女子就知道情爱，你可知道先生他想要的是什么？”朱棣头朝门口一偏：“出来。”
施寻赶紧跟上，她正愁要得幽闭症了，刚好可以见见太阳。出门那一刻，抬手挡了会儿眼睛，关久了，感觉光线好强。
朱棣察觉，扭头一笑，继续朝前走。
“你只是单纯地想把我们分开，还是想用我去牵制他？”走了会儿，施寻率先说话。她不想踱步了，身子没来由地又想飘。西暖阁出来是一条长长的斜廊，斜廊两边是花台，她随便坐在花台的石沿边，晒晒太阳就好。
再来朱棣这种人，怎么可能像其他穿越剧那样，见着个美女就喜欢？施寻心里清楚得很，虽然朱棣几次对她还算可以，但朱棣心中的抱负，绝对比女人重要。他对自己好脸色，是因为自己还有价值，他想要的，可不是一个白莲花的废物，所以先养好精气神再说。
“独闇非常人，岂是我一个女子就能牵制得了的？另外燕王，我想请教一个小问题，你认为统领者是做一个一心只为天下平民着想，受之于所有人爱戴的好，还是只为江山社稷国家利益着想，凡人死活放其末位，其余都不重要的好？”
“……自然是受人爱戴好。”朱棣站她跟前，有些犹豫地说。他怀疑施寻问这话，是在含沙射影谴责自己关押了独闇。
谁知施寻竟是摇了摇头：“最理想的是两者兼备，如若不然，宁选后者。本身统领者就注定了不是凡夫俗子，统领者要做的事必是关乎江山，关乎国家。以国家为中心出发的现象和行为，就是政治行为。政治无伦理，只要对国家有利，那么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的确如此。”朱棣眉蹙起，思量地点头。他一开始确实是以为施寻要谴责他关押了独闇，以为施寻要说出什么话求他放了独闇，却不料施寻并没有直接地说出，而且找的说话的角度还非常广义，要他自己去寻找平衡，简直就是出乎他的意料。
“还有呢？”
“还有‘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当你感受到自己的利益被侵害时，自己不被尊重时，自己受到危机时，在你没有足够实力的前提下，不要轻易动气。所谓‘脸皮要厚而无形、心要黑而无色’，厚黑的施用，一定要先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的表现出来。‘笑骂由他笑骂，好坏我自为之’，所以，统领者，是需要做一个伪君子和大骗子。”
施寻本身就是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生，对政治的理解自然不在话下，朱棣高贵的皇家出生，打小接受的又完全是封建正统教育，所以也就注定了朱棣看问题的角度会比普通民众高上几个层面。政治是以国家利益为先，所以哪怕朱棣是忌惮独闇一眼就看穿他们皇家演绎了那么久的戏，才把独闇打进大牢的，哪怕朱棣现在，对独闇是想用不敢用，想放不敢放，但是只要对国家有利，对他们皇家有利，朱棣权衡利弊后，也会选择先用独闇的。
至于后续，为什么还要给朱棣讲“厚黑”的施用，施寻也是为了要朱棣完全的欣赏和佩服自己。
果然，朱棣就被施寻说得心醉魂迷，赞许的眼光凝视她许久，才道：
“难怪先生那么在意你。”
“所以燕王，务因小忧而失大局。政治，是权力运行的机制。”
“说得好！”朱棣上前一步，半弓起身子，两掌撑着膝盖，和施寻成平行直线。对视一会儿，嘴角扯了一下，终于问：“你要什么？”
施寻毫无惧慑：“放我自由。”
“不可能。”
“只是这个小院，顶多在这个斜廊走动，我保证不出门口。”
朱棣立身左右扫望了一下，也是字吐艰难：“……行。”
“那好，施寻告退。”身子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施寻快速离开，片刻不留恋。
走的时候还偷偷剐了朱棣一眼，嘴角抽抽，无声骂骂咧咧几句。
她不想改变历史，她也没那个本事。她也不是推动什么，朱棣独闇迟早都要凑一堆的。她现在只想护好自己，让自己有小范围的自由。方孝孺就在宫内，她要争取一切机会见到她的先祖。
还有，谁说的她不知道独闇想要的是什么？她太清楚不过了！若是能因自己超前的几句话，尽快把独闇从狱中捞出来，再好不过。虽然她知道，独闇此劫不过就是朱棣的一个考验，但是她不忍心。
但她又不能完全无波澜地面对朱棣，她又不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