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滚烫的年纪
一顿斧头狂劈，西暖阁斜廊满是长枝短棒。施寻再用柴刀将树皮撕下来，拧团成为一根根麻绳。很快，先做好了一把长梯子。
她顺着梯子爬到房顶，站在最高处先眺望一下这南京明宫。
好阔的一片建筑啊，坐落在树丛中的连绵宫殿，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似一座座金色的岛屿。
每个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展翅欲飞的燕子。红圆殿柱雄壮辉煌，金黄的琉璃瓦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整个明宫实用与装饰完美地结合为一体，增加了朱明王朝的胆识和气魄。
但这都跟她没关系，她只是大致扫了下，就抬头望天空。
虽说她是用虫洞科技穿越的，不同于其他魂穿，但是现在手链丢了，也超时了，与其囚禁在这等死，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回去。
她也不晓什么天文天象，她只是觉得，一切都应该要有变数。要么是碰到什么怪异景象，要么是自己死在这里，魂魄回去。
反正回去过后，再利用虫洞机器，就随时都可以再过来。无论如何，自由先。
看了会儿天后，施寻下房檐。她打算去利用起这阁中的一切，锅碗瓢盆，女工针线，等等等等，一遍遍实验。
走到梯尖边，忽见两个年轻男子的脸。两两都抬着头，万分不解地看着她的迷惑行为。
“先生！”施寻惊叫，忙不迭地就顺着梯子往下滑。
“欸，你慢点！”方孝孺两手本能伸出，想要护住她。
一旁的朱棣也稍微动了动，但见方孝孺已走到梯子底下，也就算了。
“没事，没事。”施寻身子轻盈，动作麻利，很快就顺着梯子下来。站方孝孺跟前，喜出望外：“你找我呀！”
“是。”方孝孺笑笑，看眼房顶：“你在做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你找我什么事呀？”太出乎意料了，施寻眸子闪着金光，方孝孺居然主动来找她！
“也没什么，只是我要启程回台州了，就托燕王，带我来看看你。”
燕王？施寻这才把朱棣纳入视线，见朱棣偏头晃眼在斜廊四周扫，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空管他，施寻把方孝孺拉过一点：“你要回去了？什么时候？”
“马上就走。施寻姑娘，这本书，送给你。”方孝孺从怀中递上一本书来。
施寻简单翻了下，是他刚创作好的《幼仪杂箴》。
《幼仪杂箴》共列了坐、立、行、寝、揖、拜、食、饮、言、动、笑、喜、怒、忧、好、恶、取、与、诵、书二十项。每一项中都是把理学关于修养心性的内容，和具体方法归纳于日常生活中。
“好，我一定好好看。”施寻将书捂在胸口，像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她倒背如流方孝孺的所有作品，她知道方孝孺每本作品的来龙去脉，她知道自己怀中正捂着的这本书，是方孝孺的《逊志斋集》的第一卷。
《逊志斋集》是方孝孺殉节后其敬仰者为他整理的，还把这本书放在第一卷，足见作者对日常修养的重视，也足见其敬仰者对他书中所强调的如何修养心性，成为“明王道”的道德君子的推崇。
“可是你真的要走了吗？”算年头，方孝孺确实不是这个时候为官。但尽管知道，施寻还是不舍。
她在这的几个月，绝大时候都是因为方孝孺在宫内，才强支撑着过来的。
方孝孺在宫内，尽管他们见不着面，她还是觉得空气中融入了某种温暖。
尽管她知道，她除了向外人透露什么敬仰之情，其余一概不能讲，但方孝孺这说走就走，还是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两次啊！两次穿越，就为了目睹先祖年轻时候的风采，可他们才仅仅两次面，一来就说要离开……
“先生……”
“怎么了？”
“我……”施寻喃喃嗫嚅半天说不出，朱棣还在旁边，她更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隐忍着换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什么，一路平安。”
方孝孺冲她礼貌笑笑，然后作揖谢过朱棣，就走了。
“先……”施寻不自主地追了两步，望眼巴巴地看着方孝孺离开的背影。
半晌，突然觉得眼周有片凉，胡乱摸了摸脸，偏开。
“准许你这会儿出去。”身后传来朱棣的声音，施寻扭头，看到朱棣两手叉腰，雄武英姿背对着她。
他明显是看出了自己对方孝孺的不舍，却故意转过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施寻咬紧了嘴皮子。脚步狰狞几下，也不管了，疾速狂奔！
“先生！”跑出斜廊口，施寻怀抱着书，看着那个刚正的身影，顿时眼泪就如涛涛江水，又大又急。
“先生！”她奔上去，扑到方孝孺怀里，两个手臂紧紧缠着方孝孺的后背腰。
“先生，回去过后，您就去当一个教书的夫子，不要再进京，不要再干朝事！”
“施寻姑娘？”
“先生，我叫施寻，你可要记得我，可要记得我！”
“施寻姑娘？”
“施姓，方人也，先生，先生……”到这，施寻彻底破防了，一道一道的力度将方孝孺抱紧，伏在他身上不断哽咽。
很快，方孝孺就感觉胸口一片湿凉。手落到怀中女子的肩膀上，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
“施寻姑娘，我会记得你。”
“好，好……”施寻不住点头。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拥抱着，方孝孺倒也不再试图推开她了。
今天虽没下雨，但天气比较阴凉。某瞬天边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抹亮色，却又很快被阴云遮蔽，又恢复到憋闷的沉霾。
风也凌厉，卷起周边的树梢，叶落尘扫，盘旋在二人的脑袋上。
一会儿后，施寻才从方孝孺怀中出来。捏手成小拳头，摁在自己的眼睛上，努力绽放出微笑。
“对不起哦，我，我又是太激动了。”晃起书，还是强行挂笑：“这书我肯定好好看，好好保存。”
“嗯，好。”方孝孺唇齿轻启，看着施寻的脸，向来似火的眸子中，有着出乎意料的、微不足见的疼惜。
其实方孝孺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施寻亲切，他们也仅仅不过两次面，但就是觉得亲切。这也，是他走之前来看看施寻的原因。
“施寻姑娘，你好好保重。”更不知怎的，话还说的多了。方孝孺柔柔噙笑，语调轻缓。
“我真该走了，太子还在宫门等着呢。”
年纪轻轻的他，或许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吧，他还未遇到心仪女子成家，就先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了。
“再见，施寻姑娘。”
背风走了，如神诋般的丰姿，在施寻氤氲水汽的视野中，渐成朦胧……
其实施寻都知道，都知道！这书中不只是方孝孺想要表达的道德君子的内容，还有他后续要主张的“经世宰物”的理想。他不可能回去后就只安心当一个教书夫子，他才二十二岁，他不可能任由别人将他的理想，扼杀在这个相当滚烫的年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