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郑和拜师
到北平，朱棣将独闇安排在寿庆寺。
寿庆寺原址在北京长安街，现在已被城市规划了，只剩废墟遗址。
寿庆寺寺内有双塔，故又称双塔寺。曾为金朝庆寿宫及元朝太子功德院，在明朝时也颇受当朝者重视，辉煌一时。
寿庆寺就在北平的燕王府附近，独闇名为寺庙主持，实则朱棣谋士，无人知晓他们的关系。
某日静夜，朱棣忙完事务后来找独闇，谁知独闇第一句话便问：“有酒吗？”
寺内是无酒的，朱棣赶紧命人准备了来。
以前的独闇是不喝酒的，这次真的变了。
见他拧着酒壶一口接一口地喝，也不说话，朱棣到底还是忍不住去拦下了。
“先生这是有心事？”朱棣笑问。
两人坐在寺中双塔底下的台阶处，头上天空一弯残月，月边微有几颗星。
独闇勾勾唇角，倒也不跟朱棣抢。只是站起，许久不出声。稀散的星光拉出长长的身影，孤寂地投在青砖上。
“燕王你相信吗，这里，以后会叫北京。”一阵儿后，独闇才边走路边说，手指着眼前一片。
朱棣还是坐在台阶处，不解皱眉：“北京？”
“北京，是她的家乡。”
“她？施寻？”
“她，回她的家乡去了。”独闇低眉，有点凄笑道。
北平在元朝时名叫大都，他小时候就来过。小时候她说，她来自大都。自她走后，他便无数次往返于这里，他真的以为她在大都。
后来，大都更名北平。后来，他也终于遇到了她。可是她说，她的家乡叫北京。
现在，他们又踩在同一片土地上，然而，是时空相隔的六百年。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呢，此时在六百年后的北京，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医院里，那个被摔成重伤的女人还没有完全清醒，只顾眯着眼放声哭泣。
她哇哇大叫，哇哇说话，十几个穿白衣的人围在她的病床前，没一个知道她在发什么疯……
那夜过后，朱棣便经常命一个小太监给独闇送酒来。
那个小太监十来岁，是朱元璋收复云南后收来的俘虏，阉割后为宦官，拨给朱棣差遣使用。
朱棣使用期间，觉得这个小太监机警聪明，又特别衷心，所以对他很是放心和喜欢。
小太监出生于伊斯兰世家，家族是属云南梁王政权。他原本是个伊斯兰的名字，朱棣差遣不惯，就赐姓郑，名和。
小郑和刚给独闇送酒的头几次，都是小心翼翼的。一来独闇是堂堂燕王特别关照的人，而他是个俘虏，所以必须要规规矩矩地给主子把事办妥。
二来独闇是寿庆寺主持，主持怎么能喝酒呢？可是小郑和看到的独闇，除了在佛像之下不喝酒，其余时间，不是在房间写字时喝，就是在双塔下一个人闷闷地喝。
小郑和看到的独闇，总是奇奇怪怪的。他严肃看书的时候，是一种无人敢靠近的气场。他发呆走神的时候，是一个孤寡可怜的长辈。尤其是上次，他完全把自己灌醉了，小郑和费尽小命才把他拖到房间里，而他当时趟到床上，流泪了。
“你在看什么呢？”又是夜里，小郑和顺着梯子爬上房顶，小心地伸出小脑袋。
坐房顶中央的独闇扭头，看到他，伸手：“来。”
一来二熟悉，又才十来岁，独闇平时对郑和根本没什么防备心。
把郑和拉到身边，独闇还顺势抱他在怀。只是个战争下的可怜孤儿，还被断掉男根为太监。平常超越年龄的成熟，朱棣也多次夸他衷心，所以这时候的独闇想给他一点温暖，也算是，相互取暖吧。
“小的不敢。”小郑和想躲开，但见独闇此刻的样子非常平易近人，又似很孤独，犹豫两下，也就不了。
独闇疲惫笑笑，抱着他问：“郑和，你看天空像什么？”
独闇今夜又是喝了酒，旁边还丢着两个空酒壶。酒后心中凄苦，就打算跟这孩子，随便聊聊。
郑和微微仰着点小脑袋，看远方的稀散星空，脱口说道：“像大海。”
“怎么会是像大海呢？”
“天空上的星光，就像大海中的火光。天空中黑色的云朵，就像大海中的船只。天空中的阴晴交替，就像大海中翻腾的浪水。”
这种比喻法还是头一次听，独闇疲惫渐散，低头问：“谁告诉你的呀？”
小郑和有点自豪道：“我爷爷。”
“哦？那郑和的爷爷，出过海了？”
“没有，但是我爷爷说，我们家以前在沙漠，后来因为缺水，就走出了沙漠到达天方。天方里面有神仙，天方前面就是大海，那些神仙，是可以飘洋过海的。”
没想与这小伙计还真是有话聊，独闇笑道：“是呀，在我们大明的疆土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广阔天地。古人们说，大海叫远天及地。”
“可是……”郑和突然住口，想到了他的家族破灭，自己又遭受宫刑，心里就有些委屈，但是面上没表现出来。
小郑和深知，他只是个送酒的跑腿的，偶尔帮两边主子传点无关紧要的话。
他只是个受了宫刑的，供人差遣的，低贱的物品用具，不配和独闇这号燕王特意关照的人物发牢骚。
于是还是副平常非常懂事的样子，打算继续听独闇讲。
他打算独闇讲到什么，他就配合着伺候着什么，做好他的本分就行。
但总归是个孩子啊，独闇早就将他的心理活动全部看穿了。
将他松开，两手落在他肩上，捏得有点紧，无比严肃道：“郑和，你记住，没有什么是可以打倒一个人的心智的！
汉朝有个文士叫司马迁，他无端获罪，被施以宫刑。但他不认命也不丧志，而是忍辱负重，数十年如一日，滴水穿石，终于修炼成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一部书——《史记》。
《史记》写尽了天下帝王将相，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司马迁他自己。太史公，修成了人中之圣，无冕之王！”
“师父……”郑和听得不是很懂，但知道是种鼓励，两眼受宠若惊地盯着独闇，嘴里喃喃叫出。
独闇抿笑：“不对，应该叫老师。”
郑和反应小会儿，终是惊讶了全脸，目光灼灼，就在房顶跪下：“学生郑和，拜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