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莲
红莲的全名叫红莲稻花牛,在易神做前台有一年多了。
红莲上楼来观测室给我送咖啡,结果和正出门的我撞在一起。观测室是黑暗密闭的,我一时适应不了外界的光,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
咖啡泼了一地,红莲的衣服上也沾上不少。她尴尬地看着我,心有余悸地喘气。
老魏听到叫声,从总监室钻出来,见状又回去取了一堆餐巾纸。我一边连着道歉一边帮忙擦地上的咖啡。红莲擦了半天衣服,还是染了颜色,虽然嘴上说没事没事,眉头却一直紧着。
老魏招呼红莲说:“你回家去吧,抓紧把衣服洗洗,观测室不能见光,门是朝外开的,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到门口一定要小心。”
我赶忙接话道:“都怪我都怪我,我开门太不小心了,我的错我的错。”
老魏说:“是的,的确是你的错,明天你还要找红莲报到入职,以后每天还要找她打卡,你完了,你在易神没法混,要么你明天别来了,免得以后被红莲折磨。”
我吓楞了,脖子一阵一阵地发烫。
红莲红着脸急声道:“魏总你说什么呢?”转头又对我说:“你别听魏总的,他就这样,神经病,我什么时候折磨过谁了?”
我瞄了一眼老魏,表情严肃,眉宇坚定。刹那间我又想起东瓜,他得的精神病是不是也有这个症状。
红莲抱着餐巾纸下楼去了,我问老魏:“那我明天还来报到么?”
老魏看着我说:“夸张,是一种常见的广告手法,你看你相信了,说明我的广告效果好。”
“雪姨让我来二楼观测,刚结束。奎木狼的工作,您看我还能做点什么?”我问。
“挺好,你听她的呗,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老魏不再搭理我,回身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下楼把观测的情况对雪姨交代了一遍,雪姨闭着眼喝咖啡,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怎么听。我说完她也没怎么回复,摆摆手说:“你下班吧。”
我只好稀里糊涂地告别了雪姨,准备结束人生第一天的工作。路过前台的时候,红莲正把一张卡片塞进一个竖起来的机器里,咔的一声,卡片被机器吐出来,上面多了一个时间戳。
“以后每天上班下班先打卡,你的卡我已经做好了,就在门口这个架子上。”红莲指了指门边,她胸前的咖啡印迹仍很明显。
我连连点头带鞠躬,再次向她道歉。
红莲摆摆手,微笑着说:“没关系了,不撞上你,我也不能这么早下班,一起走吧。”
这会儿正是下午工作的时间蓬州,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电梯也空荡荡的。我跟着红莲进电梯下楼,她在左我在右,她个子不高,很痩,所以显得腿很长,加上头上梳着向上扬起的马尾辫,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朝气。我不自觉地向后挪了两步,站在她的侧后方,这样的角度更容易观察她。她没有发觉,也没有动,笔直地站在原地,眼睛望着前方。
“你真要来易神吗?”红莲突然冷冷地问我,把正在瞟她的我吓了一跳。
“呃……嗯,是的,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我应付着回答。
“那你……好自为之。”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易神……不是一个公司。”
“我没听懂,红莲姐,什么叫不是一个公司。”
自始至终红莲的声音都很冷淡,和她在公司里热情的样子完全不同,她沉默了一会儿,电梯到达了一楼。
“如果你要来工作的话,记住,你看到的未必是看到的,这里……没有人。”
电梯门开了,红莲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我冲出电梯,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公寓楼外。
“不是一个公司……这里没有人……”我反复琢磨这几句奇怪的话,红莲说的时候既没有重音也没有语调,我怎么也琢磨不出她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鬼使神差地转身又进了电梯,按下21楼,电梯晃悠悠爬到了目的地。我走出电梯,推开易神的大门,前台灯亮着,打卡机还立在那里。我扭头看了眼门边架子上的打卡纸,最上面一格正是红莲的,上面密密麻麻印着时间戳。
我往里走,来到工作区。荣姐的电脑还亮着,屏幕上做了一半的方案。平哥桌面上的烟灰缸里卡着半支还在燃烧的香烟。雪姨的躺椅还在晃动,扶手上的咖啡杯正冒着热气。
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就在几分钟前,这些人还在这里愁眉苦脸地对付工作,我下了趟楼,他们就消失了。
我壮着胆子,轻声走上楼梯。二楼很安静,总监室的门虚掩着。我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正看见老魏的电脑上巨大的“你战败了”的字样。我把门完全推开,房间里也没有人。
我感到一阵燥热从脑后升起,转身推开总监室隔壁人事部的门,里面没有人。我又拉开观测室的门,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影。
易神广告的所有人,在我进出电梯的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老板消失了,好久没见着他了……要是再找不着,街道就要来填报失踪人口了。”
我脑中回想起老魏开会前带我下楼时说过的话。
我呆滞地站在楼梯上,望着楼下白板上还写着奎木狼的情况,仿佛看到自己就坐在靠后的椅子上。
“记住,你看到的未必是看到的,这里没有人。”
红莲的声音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
“喂。”
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不大。
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声。
“有人吗?”
诡异的安静弥漫着整个易神。
我发了疯似的噔噔噔跑下楼,转弯时差点没滑倒。我用尽力气拉开易神的大门冲了出去,却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接着就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下巴处迸发开来,耳边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大叫一声:“啊!”
门外也传来大叫一声:“啊!”
我喘着气回过神,只见门外三三两两地冒出几个人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我。
老魏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是我,没好气地问:“你不是走了吗?”
我还半躺在地上,很清晰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门外那几个人头也从门边鱼贯而入,大麦、荣姐、平哥、雪姨、人事主管,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你们……你们去哪了?”我问。
“洗杯子啊。”老魏说。
“洗什么杯子?”我又问。
“下午茶的杯子啊,喝完咖啡你不洗杯子?”老魏望着脚下碎成几块的咖啡杯。
“雪姨,你咖啡不还在那儿吗?”我抬头问。
“我没喝完呢,我去洗茶杯了。”雪姨慢悠悠地说。
“你们洗杯子都是集体出动?”
“公司规定啦,不参与洗杯子活动的要请夜宵啦。”平哥说。
“这谁定的规矩这是……”我从地上爬起来,下巴像针扎似的,伸手摸了一把,果不其然出血了。
“老板定的。”荣姐递过来一张带着香气的纸巾,“快去涂点药吧,冰箱里有。”
“你没事吧。”老魏把咖啡杯的碎片收集在一起,用纸包好,丢进垃圾桶。
“我没事,我……东西落了,回来取,没事我先走了,你们忙,明天见。”我摸着下巴走出了大门,按下电梯,迫不及待地希望能赶紧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