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乙方的大度
我将记录本砸在老魏面前，吓了他一跳，叼着一半的鸟腿挂在嘴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红莲叫了你半天你也没动静，幸好给你多点了一份，红烧鱼块。”荣姐从会议桌另一头推过来一份快餐，白色半透明的塑料饭盒，沾满了油渍。
我没看她，瞪着老魏，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奎木狼的广告开始投放了，三天已经有700多次供奉。”
老魏瞥了一眼我的记录本，吐出咬了一半的鸟腿，回应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再不投放效率也太低了。”
“他们用的是我们上次提的方案，一个字都没改。你看这，还有这，一模一样！”
老魏仔细看了看我指的地方，眉头紧缩，点头称是，继续扒拉盒饭。
“奎木狼用我们的方案，合作却签给神之歌，这也太无耻了。”
“我看看我看看。”荣姐凑过来翻了翻记录本，“哟，还真是。房产中介、理发店、健身房……还真不少。”
“我观测了一上午，也只够观测这20多个记录，绝大部分都是我们的方案，另外700多个肯定也是。”
荣姐笑笑，回座位吃饭去了。
“你怎么不吃饭？再不吃就凉了。”老魏含着菜把红烧鱼块朝我面前推了推。
“吃饭？还有心思吃饭？咱们不得告他吗？这是易神的劳动成果，是咱们的版权，凭什么活我们干，钱给别人挣？”我忍不住怒吼道。
“稍安勿躁，这很正常。”老魏说。
“这很正常？”
“对啊，很正常。”
“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是乙方。”
“乙方？乙方就得被这么欺负？这是剽窃！”
“是剽窃，但是没办法，行业环境就是这样。”
“什么意思？合着干广告想策略想创意都无所谓剽窃了？那还想啥呢抄不就得了。”我对老魏的态度怒不可遏，自从我立志要做这行开始，剽窃就是我绝不可能接受的禁区。我甚至在求职简历上清晰地写着：大学期间所有广告作品皆为原创，以人格保证之前之后都不会有任何抄袭行为。
或许是我怒目圆瞪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老魏盖上了盒饭，抹了抹嘴，示意我坐下。
“我很理解你，你现在这个暴躁抓狂的样子很令人欣赏，说明你把自己定义成一个广告人。”
“任何行业都不应该有剽窃这种事！”我说。
“你说的对，在任何行业剽窃都是一件可耻的事，在广告行业更是如此。”
“剽窃就应该受到惩罚，他们不仅伤害了我们，还伤害了整个广告行业。”
“我们可以去起诉奎木狼，但除了白白浪费时间，不会有任何结果。神之歌也可以说创意是他们原创的，我们才是抄袭者。然后，因为我们起诉了甲方，甲方群体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易神。其他乙方同行也会时刻盯着易神，只要有一点抄袭剽窃的迹象就会铺天盖地地把我们淹死。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我一时语塞，被奎木狼气了一上午，的确没有想过老魏说的这些。
“……那……那我们就只能吃哑巴亏？剽窃者获益，原创者吃亏，这算什么世道？”
“那倒不会，至少我还没见到过靠剽窃活下来的广告公司，靠抄袭成为大师的同行。投机可能一两次能成功占便宜，但绝对不可能长久。因为剽窃只解决成本，不解决问题。总有一些甲方是需要解决问题的，浪费的成本再少也是浪费。奎木狼这次看似占了便宜，骗了方案，省了钱，但付出了很多看不见的代价，总有一天他会遭到报应。”
“这就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歪风邪气就是吃亏养出来的。”
老魏突然笑了，说：“如果你有一天成了广告大师，就没人敢剽窃你了，你不如化悲愤为力量，好好提升自己。”
“我？算了吧，狼狼狼我都写不出来，还广告大师呢。”
“狼狼狼，是大麦从人界一个羊羊羊的广告学来的，不过这不是剽窃，这是借鉴。”
“也不知道这些标准都谁说了算。”
“任何行业的工作都有两个标准，一个是外界的标准，是环境；还有一个是自己的标准，是原则。做事情要坚守原则，也要顺应环境。正因为我们不愿意和剽窃者同流合污，才更要努力在这行活下去。活下去，你才有机会改变这个行业的歪风邪气，才能在黑暗里点一盏灯。”
我不说话了，默默打开红烧鱼块的饭盒。这种快餐是公寓楼16楼的一家公司做的，主要客户就是这栋楼里的人。价钱很便宜，送得也很快。红烧鱼块是热门套餐，因为在所有的荤菜盒饭里最便宜，和最贵的素菜盒饭一样只要5块钱。
“我给你俩泡咖啡。”荣姐优雅地盖上饭盒，顺道连老魏的一起带了出去。
“但我心里还是好气，奎木狼还古神呢，呸，什么素质。”我嚼着鱼块骂道，一不留神鱼刺卡在嘴里，连着又呸了好几遍。
“不过你也不要看不起剽窃的人，剽窃本身也是一门技术，会剽的和不会剽的，差别很大。”老魏说。
“我不。我就看不起抄袭剽窃的。”
“行，你能这么想，也是好事，你吃吧，吃完了我们继续开三霄的会，我把上午跟琼霄谈的结果跟你们通报一下。”说完，老魏噔噔噔上楼去了，新电脑的诱惑仍然位于巅峰。
“给，没加糖。”荣姐将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
“荣姐，我是不是太幼稚了？”我问。
“嗯。”荣姐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我本以为她会宽慰我。
“你剽窃过吗？”
“嗯。”荣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本以为她会否认。
“那不用说，老魏肯定也剽窃过了。”
“嗯。”荣姐仍是如此回应我。
“连你们都剽窃，那我没话说了。”我闷头吃饭，红烧鱼块总共就没几块，土豆和咸菜才是盒饭的主要内容。
“你写的每一句广告，都是你人生全部经历的合集，换句话说，你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剽窃。”荣姐面带微笑，就像在看一个学龄前儿童。
“你别说这种拐弯的哲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想说，剽窃是现实无法改变的陋习，我们干这行要能屈能伸，不忘初心不能当饭吃，对吧？”
荣姐呆呆地望着我，眉毛渐渐竖了起来，我突然反应出来，那是她日常看大麦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吃快点！人家来收饭盒了！吃完了快给我过来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