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骊歌
大麦倒起酒来，永远是刚刚好倒满，既不少，也不多，显得技术很高。
但是碰到东瓜这种地方，只能提供软趴趴的一次性塑料杯，稍一用力就会变形，硬要把酒倒满就显得有毛病。
大麦拿捏着手指的力度，晃悠悠举起一杯酒，感慨地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也说不出来，我先干了。”
说完一饮而尽，酒下了肚，手指便不需要再留情面，塑料杯顿时扭曲成一团，颇有兔死狗烹的悲壮。
从这一刻起，大麦突然就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了。
“我来的时候红莲就在易神了，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前台，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易神要是没有她，我都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红莲，你是我在易神最重要的人，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辞职，我心里堵得慌。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讲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解决，不要那么着急做决定，看在我的面子上再考虑考虑，好不好？”大麦望着红莲说。
红莲一个劲地摸自己的碗，脸上挂着尴尬的微笑。
和红莲坐一块的荣姐似乎比她更尴尬，谁都知道，大麦在易神最重要的人理论上应该是她。
但是眼下这个场合，和红莲抢这个名分不太合适，一是红莲要走了，是今天饭桌上的主角，抢主角的风头是拉低身价的行为。二是这个名分本身也没什么好抢的必要。
大麦晃了晃手边的酒瓶子，拎起来与视线平行，默默念道：“杰克尼丹，人称小人头驴，好酒，今天不醉不归。”说罢又从饭桌上抠了一支塑料杯，倒满了，朝红莲举起胳膊。
荣姐眼疾手快，抓起红莲的手叫道：“你这指甲哪做的？”
红莲吓了一跳，但转瞬间就恢复了理智，笑眯眯跟荣姐聊了起来。
“就在步行街一家巷子里，又便宜又好看，你做不做？做的话下班我带你去呀。”
“好呀好呀，你给我看看，我觉得这个好看，这个比这个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这个颜色不好上色，不好配，这家就配得特别好。”
“对对对我就是想说配色配得好，给我看看那只手，哎呀我觉得这只手的更好看一点。”
大麦捧着酒杯楞看了半天，叫道：“你那十个手指甲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没有人回应这个问题。
“大麦你去看看老魏怎么还没来？”雪姨接过大麦手里的酒杯，放在稍远的地方，示意大麦出去。
大麦一脸失望，刚酝酿到位的情绪被迫中场休息，而雪姨说完似乎没有盯着他离开包厢的样子，大麦干脆默默坐了下来。
荣姐和红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爬行。门开了，老魏跟着东瓜一起捧着菜盘子钻了进来，放在饭桌上。
“怎么都不说话啊，气氛这么沉重。”老魏说。
“说完了啦，跨年晚会一开场就直接倒计时啦。”平哥乐呵呵拿起筷子。
“太突然了，买不到那么多菜，烧了红莲最爱吃的肝肠寸断，尝尝。来，大麦，给我满上，我喝一杯。”东瓜解下围裙，坐在门口。
“大家一起吧，欢送红莲。”老魏也接了一杯，“嚯，洋酒，够隆重。”
我跟着尝了一口，很腥，说不上来的怪味，但比起东瓜店里的廉价啤酒，确实回味很浓烈。桌上那盘肝肠寸断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散发着猪肝炒大肠独有的味道，和这瓶杰克尼丹颇有几分气质相投。
一杯结束，大麦又把胳膊举了起来，还没张开嘴，红莲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大家不要为了我搞这么隆重，我不是因为公司不好才辞职的，我只是不想过一成不变的生活，千万不要想多了。这些年谢谢大家，我敬大家一杯。”
红莲仰头把半杯酒一饮而尽，看表情不胜酒力，脸一下就红了。
“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很好啊，姐支持你。”雪姨说。
“红莲，我想说……”
“你闭嘴！就你话多。”荣姐突然呵斥住大麦，两只眼睛瞪着他。
大麦刚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酒杯也无所适从地悬在半空，等待自己的命运。
“来来大麦我陪你喝。”东瓜拉过大麦，“跟我去端菜。”
“有病。”荣姐看着大麦的背影骂了一句。
雪姨听了笑嘻嘻地说：“你俩越来越像一对儿了。”
“谁？我俩？跟他？你别开玩笑了，你瞧他那德性。”
“哪个德性，我瞧着挺好，多欢乐啊。”
“得了您饶了我吧，我还不至于需要这种欢乐。”
“来，让一下，今天菜管够。”东瓜端着装菜的大铁盘回到包间，一盘一盘把热菜往桌上放。
“大麦呢？”
“出去打电话了，这小子一喝就多，一多就莽。倦之，跟我来端汤。”
“好嘞。”我放下筷子跟东瓜出了门，包间对面就是厨房，冒着白色的水蒸气和黑色的油烟。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不锈钢的厨具炊具，就是荧光灯一闪一闪的有点晃眼。
“做了两份汤，红莲爱喝酸辣汤，荣姐爱喝冬瓜汤，端去吧，我再炒两个菜就来。”
我学着东瓜的样子，把汤盆小心地放在铁盘子上，再端着铁盘子慢吞吞往包厢去。顺着过道瞟了一眼，我看见大麦的背影在外面堂食的角落，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酸辣汤，红莲最爱。冬瓜汤，荣姐最爱。东瓜哥是真贴心啊。”我把汤盆放在桌面上，算是圆满完成了这项任务。
“东瓜说他炒两个菜就来，我把铁盘给他送去。”我拉开门准备去厨房，大麦气势汹汹一头撞了进来，那眼神像是杀了人。
“我就知道是她捣的鬼，红莲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又装逼的蠢货。”大麦朝红莲吼道。
“你在这骂谁呢？”雪姨问。
“还有谁？路瑶！”
“路瑶？她怎么了？”
“怎么了？就是她撺掇红莲辞职的。”
“啊？”众人一脸惊愕。
“红莲说辞职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一路上我就在琢磨，路瑶第一次来公司你们还记得吗？她让红莲别干了去泡咖啡，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果然这么多天她就一直在撺掇红莲离开易神。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小人，还是法人，法人我呸。”
大麦这声“呸”没有考虑呸的方向，脑袋朝老魏坐的位置甩了过去。路瑶成为易神的法人是老魏一手操办的，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大麦随机的呸而没有针对谁。
“红莲，大麦说的你听得明白吗？”雪姨转头问。
“不能这么说。”红莲红着脸道，“路总这些天是有些交流，只是在网上，她也没有要求我或者诱导我辞职，辞职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别人无关。”
“你还在替她说话，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