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龄人
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并且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一个中年妇人，怀抱着一幅黑白遗像，一步步走向神星的展台。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她面容枯憔，步履瞒珊，全身上下黑色的丧服，腰上裹着白布，泪痕满面，气色很虚弱。
“神星广告，还我儿子命来！”
她的腰间别着一支扩音器，循环重复着这句话。这种声音我经常在东瓜饭店的附近听到，它很好地解决了路边摆摊的商贩吆喝的难题。
神星的展位顿时紧张了起来，原本正在里面玩游戏赢奖品的游客慌不择路地挤了出去。
老妇人走到神星的展台正前方，停住了脚步，抱着遗像转了一圈。那遗像上是一张年轻的男性面孔，稚嫩而清秀。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议论纷纷，不少人拿着原本用来拍摄美景的相机拍了起来。
神星的现场经理跑了过来，先是指挥他手下的保安将老妇人围了起来，避免观众涌入。接着跟老妇人耳边不停说话，专业的人永远面带专业的笑容。
老妇人似乎没听到一般，背对展台跪了下来，面朝一圈围观的人，掏出一卷白布，铺在地上，嚎嚎大哭。
“写的有字。”前排的人叫道。
“拍拍拍，快拍下来。”又有人叫道。
在前排的人开始往前凑，去看老妇人铺的白布。经理见状，立即叫保安把人挡住，自己想把白布扯走。老妇人死死抓住经理的胳膊，哭声伴随着扩音器的喇叭声，引得人群更为躁动。两侧除了神星和神来之笔以外的其他展位，纷纷停下了宣传的音乐和语音介绍。
“报警！报警！”经理指挥着展台后面的员工。
“他儿子在神星实习时猝死了。”有人眼快，看清了白布上写的内容，对旁边的人传播。
“报警！快报警！”
“说他儿子每天只能睡3个小时，眼睛一直充血，还说神星的领导一直羞辱他，说他是低血统的垃圾。”
“报警！快报警！”经理用身体挡着白布，生怕围观的人看见上面的内容。
“你让开！让人家做母亲的说！”对面有群众发出抗议。
“让开！让开！”越来越多人加入了抗议，人群开始往前涌。神星的保安面对潮水般的人墙开始力不从心，也不敢动手，只好一边劝说一边后退。
听到北门这边闹出了动静，整个竹馆的人都开始往这边看热闹，原本就水泄不通的人群被迫流动了起来，前排的人就算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千钧的压迫冲散了保安，经理面对怒目而睁的围观者也退回了展位，拿起对讲机呼救去了。
老妇人眼巴巴望着众人，大声哭叫说：“我的儿，被神星逼死了，他们说我儿子是自己有病猝死的，跟他们没关系，我可怎么活啊。”
“别挤了别挤了！”前排的人朝后叫道。
“阿姨，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布上不写着呢么。”
“看不见啊。”
“谁给念念啊。”
“我来我来，我用喇叭，后面的人别吵了。”
一个戴墨镜穿大花T恤的中年男人从七嘴八舌的人群里迈了出来，蹲到老妇人身边，取过扩音器，捣腾了几下，循环重复的声音停了。
“喂喂喂，喂，好了，都别吵了，我来念一下，都安静。”
花T恤转到白布前方，大声朗读起来。
“我叫图兰花铃，我的儿子西森福禄在神星广告工作不到一个月，便因积劳成疾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猝死。3月28日，我儿西森前往神星广告面试通过。29日在神星指定的医院做了体检。4月1日正式入职，从那天起，西森就没在半夜12点前回过家，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一两点，早上6点就要去上班，没有休息日，每天睡觉的时间不到3个小时。西森的眼睛不到一周就开始严重充血，看不清东西，我让他去医院，他说公司不准请假。4月28日夜，西森回家后便晕倒，送到医院时已经宣布死亡。神星的律师说西森是在家里猝死的，跟神星没有关系，打官司也不怕。我儿被神星活活逼死，求老天为我做主。”
老妇人泣不成声，从怀里掏出一叠卡纸，交给花T恤男人。
“大姐，这些卡纸是什么呀？”
“这是从我儿的遗物中找到的，他的手机，他的电脑，都是他的领导侮辱他的话。”
“我念念。”
花T恤接过卡纸，又对着扩音器读起来。
“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低值凡人，神星肯留你在这工作，已经是天大的施舍了。”
“要做人，先做狗，当然你现在还算不上神星的狗，你还不够资格。”
“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都想来神星，但神星选了你，你自己什么条件自己清楚，你让神星感受不到你的价值，你就对不起公司的期望，猪狗不如。”
“你试用期都表现这么差，还好意思说前途，活着都是世界的垃圾。”
花T恤一条条读着卡纸上的短信和聊天记录，周围的人群已经愤怒地骂了起来。
“神星居然是这种公司。”
“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曝光！什么样的领导能说出这种话！”
花T恤好像听到了这句话，补充了一句：“这个领导叫诸葛克里斯蒂娜，头衔是……HR部门经理。”
“大家请不要相信造谣！大家请不要相信造谣！神星绝不姑息诽谤生事之徒，我们已报警并将依法处理，请大家不要在此围观，影响神广会举行。”神星的经理也找了个大扩音器对人群喊道。
但人群并没有动，仿佛没听到一般。
3月28日。诸葛克里斯蒂娜。
那是我面试神星的日子，还有我的面试官。
“……六个月长吗？哦，对你是长了点，对我们而言，六个月简直不值一提呢……”
那个清秀的年轻人，或许曾和我一起坐在神星等候面试，或许他就坐在我曾经坐过的座位上，或许他也曾和我一样纠结过要不要接受6个月的免费实习。
我和他都做了决定，我和他走上了不同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