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算什么君子
四盛与二小子从叶家出来就直奔里正家。
坡底村的是各姓杂居的村子，叶家是村里最大的姓氏。
里正叶松仁既是坡底村的里正，也是村里叶氏的族长，是前任里正兼族长的长子，是四盛的族叔。
四盛敲了好一阵门，才听到里边语意警惕得问“谁。”，得知是叶四盛，里正儿子叶文胜才开了门，漫不经心地将四盛二人带到堂屋里。
叶松仁捧着茶碗端坐在主位上，冷着脸打量四盛和二小子。
什么事让这家人这么晚登他家的门，还刻意让四盛过来，带着一个读过书的二小子，王老太的居心可见一斑。
四盛才不在乎里正的脸色，简短的礼节性问候过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里正叔，黑风寨的事你听说了吧？”
原来是为这个，叶松仁今天刚从镇上回来，听到了些风声，也探明了官府的态度。
他没有正面回答四盛的话，斟酌了字眼探问道：“四盛，你莫非听到了什么？”
四盛不想跟他绕弯子，直接道：“里正叔，何家村今天被黑风寨的土匪抢了，杀了很多人，好多人家都灭门了。”
叶松仁眼里浮起震惊与慌乱，几乎要立马站起身来，里间屋里茶杯的磕碰声，让他冷静下来，他沉默片刻，从容地放下茶杯，一字一顿地道：
“四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小心因这事坏了功名。”说到“功名”二字，里正的心里如猫抓。
文胜还大四盛几岁，现在却还只是个童生，他从不会在人前将四盛和秀才二字说在一起，这是他掩耳盗铃的小心思罢了。
四盛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慢条斯理地遮掩，“里正叔，何家村离坡底村只有十三里路，中间只隔了一个村子，现在要是再不做打算，就是草菅人命了。”
叶松仁一下子就被四盛的话激怒了，拍桌子道：“什么叫草菅人命？四盛，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妖言惑众，即便你是个秀才，我也一样能惩治你，族规容不得你乱来。”
四盛也怒了，腾地站起来，义正词严道：“里正叔，现在眼看大家的命都不保，还谈什么惩治，要能保得我家人平安，怎么惩治我都认了。”
叶松仁气得抖了手指着四盛，一阵咳嗽让他说不出话来。当了这么多年的里正，还没有一个后辈敢这么跟他说话。
里正媳妇慌忙从里间出来，给叶松仁顺气，叶文胜也气狠地瞪了眼四盛，去给老爷子捶背。
四盛见状也担心起来，他是来办事的，可不是来吵架的，万一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可是罪过。
刚才他实在看不惯里正打官腔摆族长谱，不肯面对现实做决定的样子，没想到冲口而出的话让里正叔这么大反应。
好一会儿，叶松仁才引止住咳嗽，接过四盛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平静下来。
叶松仁看了眼四盛，见他眼里满是真实的关切，口气就松了几分：“你想要怎么样？”
四盛也心平气和地道：“里正叔，我们家要离开这里出去躲躲，烦里正叔成全。”
叶松仁沉吟片刻，道： “你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们，可以给你家开户籍证明和路引，不过你得保证：不能在村里宣扬，蛊惑人心。”
叶松仁还想再观望观望，一家两家离开村子无关大局，要是全村都乱起来，他可担待不起，毕竟他还要顾及里正这个头衔。
叶松仁目光锐利地盯着四盛，四盛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答应，保自家人要紧。
“叶松仁，有你这样做里正的吗？你这就是公报私仇，”王老太扯着嗓门的叫骂声传入大家耳中。
叶松仁红了脸，尴尬地抚额。
里正媳妇先一步跑出去，扶住王老太，道“老嫂子，你这是怎么话说的，快进来，有话进来说。”
“我不进去，没有凉病不怕薄荷，心里没鬼不怕路黑，我就要在这里说，有理摆到明处，暗戳戳给人使绊子算什么‘君子’。”
住在里正家隔壁的张屠户开门探出头来，叶文胜板着脸道，“张哥，没啥事，你回屋睡吧。”张屠户鼻孔里哼了声，“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王老太认定了里正是在给自家穿小鞋。
当年，王老太是被叶松仁娘相中了的，可是最后却没有成为叶松仁的媳妇。
叶松仁的娘当年看中了王老太长相端庄，且大气有主见，是绝佳的宗妇人选，最让她心动的是，年轻的王老太腰细胯大，是个好生养的主。里正家人丁不旺，虽不是单传，但子嗣单薄。
叶松仁暗里相看好后，经得叶松仁的爹认可，就给媒人回了话。
王家也相中了叶松仁，收到媒人的回话后，很爽快地应了这门亲事。年轻的王老太当时也见过叶松仁，对这门婚事也是点头的。
第二天，媒人没有带来叶家的庚帖，却带来了叶家反悔的消息。
如果叶家相看后直接回话没有相中，作为女方的王家也会顺势回复不合适，双方一拍两散，各自再相看别人便是。
叶家给媒人过了话，得到王家的认可，却又反悔，这对王家是多么打脸的事。
年轻的王老太气不过，暗中打听，原来是叶松仁本人嫌弃王老太长得黑，父母拧不过儿子，只得依他。
王老太心里憋了一股劲，叶松仁你不识金镶玉，我要你后悔。
王老太暗示爹娘，自己看好坡底村，王家爹娘真的以为自家闺女喜欢富有的坡底村呢，便央了媒人在坡底村给王老太找合适的人家。
媒人很快给王老太介绍了三代单传的叶老爷子，双方相看后都很满意，当天就定了下来，王老太先于里正媳妇进了叶家门。
叶松仁见叶老爷子娶回的竟然是爹娘相中的王老太，心里膈应得比吞了苍蝇还难受，也暗地里使劲，要证明当初执意反悔的决定是对的。
从此王老太和叶松仁就暗暗叫上了劲。
里正媳妇过门，王老太看到她没有自己长得端正，但的确比自己白净。
王老太进门三年就抱了两个儿子，里正媳妇两年后生了一个闺女，第四年才生了叶文胜。
叶松仁的娘很遗憾，暗地也不知埋怨了叶松仁多少次，娘越是埋怨，叶松仁越要叫劲。
叶松仁在儿子数量上比不过王老太，就想在质量上胜出，叶文胜四、五岁就被送去私塾读书了。
王老太那时就有了执念，一定要送自己的儿子去读书。好在四盛后来考中了秀才，这一局王老太又是完胜。
那时，王老太像个斗胜的大公鸡一样，昂头挺胸地特意从叶松仁家门前走过，听到叶松仁在院里高声吟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经四盛解释，王老太才知道叶松仁在自诩君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老太与叶松仁较劲的心思早就冷淡下来，可让儿孙读书的执念却一直没有淡。
叶家后来也送了二小子去读书，只可惜家里财力不济，二小子就只读了两年书。
叶松仁家本与叶老爷子家就是出了五服的族亲，叶松仁与王老太的暗里较量落于下风，平日里也就不怎么走动，两家也相安无事。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小子还不忘与自家较劲，在这保命的紧急关坎给自家使绊子，王老太一听二小子回报的话，就打上了门。
王老太推开里正媳妇，高声叫着：“叶松仁，你给我出来说清楚，啥叫妖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