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3章 夜郎

书名:醉舞流云本章字数:2128

一曲弹罢,柳蝉儿举目回眸正迎上傅涟清沉郁的笑容。

傅涟清走到书案前,嗯了一声,举起那张彩笺,细细端详了一阵,向柳蝉儿投来一个深情款款的目光。

柳蝉儿低头浅浅一笑说:“大人府中养着只小猫吧,那朵花儿是它添上的。”

傅涟清也笑了:“又是这个调皮的东西,这么大个院子都容不下它。”

“别怪它,以后砚台还是盖上的好,踩了墨汁它的脚也要弄脏了。”

“呵,小姐也喜欢猫?”

“从前养过一只,是白猫。”

“我这只是黑的,夜来夜往,出没无踪,专门喜欢做坏事,狡猾得很哪。”

两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它叫夜郎,我这水里的红鲤不知多少喂了它的肚子。”说着傅涟清走到水边,柳蝉儿随着傅涟清并肩凭栏而立,二人相视一笑,望着一池秋水里半残的菡萏和悠闲的鱼群,许久不再说一句话。

傅涟清命人把晚膳移到花园里,对柳蝉儿说:“我恰巧雇到了一个遇仙楼的厨子,请大小姐尝一尝他的手艺是不是正宗的京城风味。”柳蝉儿惊喜道:“东京朱雀门外的遇仙楼?我有五年多没尝到京城的滋味了。”

仆人将酒菜传上来,一时间,金盅银盂、琉璃碗碟把一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柳蝉儿叹到:“在这偏远之地,居然能配齐这等精美的器皿,真是不输遇仙楼的气派。”

傅涟清左右各伸出两只手指分别捏住一对天青琉璃碗盖,轻轻一掀,一股奇特的香气飘进柳蝉儿鼻子里。“红丝水晶脍、金缕鱼肚汤!”柳蝉儿又是一个惊喜。傅涟清递过来一双象牙筷子说:“先尝尝看地道不地道?”

柳蝉儿挟了一箸,朝着日光照了照,赞了一声:“薄如蝉翼,迎风欲飞,好刀法。”然后细细品了品,欢喜地说:“入口冰融、清甜滑爽,正宗的遇仙楼手艺。”

傅涟清也挟起一片,在酱汁里蘸了蘸说:“嗯,不过要说这水晶脍和鱼肚汤做得最有滋味的倒不是这京城第一饭庄……”柳蝉儿接口说:“那要数州桥夜市的梅家老店。”

“梅家老店,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的头一家。旁边就是鹿家,鹅鸭鸡兔、鳝鱼包子、旋煎羊、白肠、鲊脯、黎冻鱼头、姜辣萝卜……”

“还有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鸡头穰沙糖、甘草冰

雪凉水、荔枝膏、香雪藕、杏酥饮、滴酥水晶鲙……”

柳蝉儿和傅涟清争相说起京城的美食小吃,傅涟清的脸上一扫往日的忧郁,陪着柳蝉儿像孩子一样不住口地数说起来,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傅涟清先停下口喘着气说:“好了好了,说起这些好吃的来我可比不上你嘴皮子利落,大小姐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馋丫头,怪不得丞相给你起了个名字叫‘馋儿’。”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恰恰击中了柳蝉儿的心事。幼时她最爱吃的就是这红丝水晶脍和金缕鱼肚汤,如今又尝到当年的味道,她不觉想起昔日全家济济一堂的欢乐景象,而今已是阴阳相隔,物是人非。

柳蝉儿一箸饭菜含在口里,泪湿眼眶,低低叫了声“傅大人”就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傅涟清这才发现失言,慌忙双手举起一杯酒敬到柳蝉儿面前:“下官失礼了,请小姐恕罪。”

柳蝉儿咽下泪水摇了摇头说:“岂敢,大人盛情蝉儿感激不尽,是蝉儿失礼了。”

傅涟清恳切地说:“小姐今后不要再称什么大人,傅涟清是丞相门下弟子,只比小姐痴长十几岁,如小姐不嫌弃,你我就以兄妹相称好了。”

他不容柳蝉儿推辞,接着说:“愚兄就借用方才小姐所弹《幽兰》的典故劝小姐一句,‘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偷也。’千古圣贤孔夫子尚且怀才不遇,而丞相老大人木秀于林,终不为世人所容、摧折于小人毁谤之辞,这也是情理之中。小姐还要想开些才好。”

柳蝉儿闻言,以衣袖蘸去泪水,笑笑说:“涟清兄所言极是。今日良辰美景、名酒佳肴,理当尽欢。小妹借花献佛,先谢过兄长搭救之恩。”傅涟清推辞不过,饮了一杯,又把酒回敬柳蝉儿。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两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中柳蝉儿昏昏然醉倒在花荫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柳蝉儿醒来,见自己睡在了小轩里,身上盖着一件靛青丝绒大氅。珠帘外纱灯朦胧,映出一个秀拔的身影怀抱瑶琴,左手如蜻蜓点水轻触丝弦,右手徐徐一扬,一声琴音如乳莺出谷,清脆高远,忽又虚无缥缈,如浮云柳絮。继而左手按弦,右手挥出,几声婉转圆润,几声深沉浑厚,正是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

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

案头若有若无的芝兰暗香混合着大氅上若隐若现的男子气息令柳蝉儿的心狂跳不已,她头脑一阵迷乱,情不自禁手扶门框叫了一声:“涟清兄……”

傅涟清把柳蝉儿颈上摘下来的玉蝉握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用竹签捅入玉蝉腹中,顶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白绢。他先在书案上铺上一张白毡,又衬上一张纯白的生宣纸,然后用指尖把白绢在宣纸上慢慢展开。

这张两指多宽的白绢之上以极细的笔墨画了一丛兰花。

一幅七叶三花的幽兰图。

傅涟清注视了片刻,抬起眼睛望着柳蝉儿,柳蝉儿神色凝重地说:“这就是家父临刑前自狱中传递出来的遗言。”

柳承荫在世时痴迷兰花,时人称他“兰相”,他的书画精绝,最擅长画兰。可是这张冒死传给柳蝉儿的白绢之上竟然只有这样一丛花草,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柳蝉儿说:“兰者,花之君子。父亲一定是想告诉我他是含冤而死。他要我去找的这样东西一定能证明他的清白。这五年,我忍辱偷生、历经磨难,逃出乐营辗转入川就是为了让父亲的冤屈有朝一日昭雪于天下。”

柳蝉儿抬起双眼、望着明月下缥缈的云海说:“只要能有这么一天,就算是飞蛾扑火,我柳蝉儿何惜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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