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个丑小孩
星图盖碧野,朗月映河川,这是三千多年前的夜晚,有夏虫低鸣的幽静,也有凶狼时吠的凶险。
在一个小部落的小茅草屋里,一对奴隶夫妇的孩子在草稞间降生了。他奇丑无比,吓得母亲不敢喂奶,父亲想直接丢掉。
邻里乡亲更是把他当转世的瘟神,还有人谣传,说自己曾见那女子,与容貌极丑,满身疙瘩的山精在水塘边偷欢,这孩子肯定是那山精的种。
更有甚者,称那女子在主人与丈夫面前,佯装温顺而已,一有外出的机会,肚皮就没闲过,什么妖魔鬼怪想趴就趴。
当他们当着孩子爹爹的面,编排他时,他只傻傻笑着不言语,自己本就是个奴隶,能有个女人就已经万幸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脸面。
其实他心底也很疑惑,自己与妻子都不算丑,怎么会生出那么难看的孩子?
他们的奴隶主名叫羽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木匠。
当他们夫妻把孩儿抱给羽伯看时,他见那婴孩血色尚未褪去,鼻翼老大,眼窝深陷,四方巨口招风耳,分明就是一个小怪物。这相貌,也把见多识广的羽伯看毛愣了。
男子对他说,“要不扔了吧,我们夫妻还能生。”
羽伯见那女子,两眼直勾勾盯着丈夫,满眼怒火。他们的孩儿有没有资格活着,也就是他这个奴隶主一句话的事。
见羽伯望着孩儿不开口,女子哀求道,“您帮他排下命格吧,若他将来有用,就留下,如果没用,就让我带他走,扔了他我也不活了。”
羽伯是不想要的,那孩子才刚出生,本该白白嫩嫩,他五官奇特就算了,还周身通红,面目黢黑,长大还不知道丑成啥样,见女子护子心切,又不忍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便同意帮他排下命格。
羽伯问,“什么时辰出生的?”
女子道,“不知道时辰,只知他出生时,屋外虎啸声频繁。”
羽伯拿一堆黑白石子排开,默算一阵,对他们夫妻道,“寅时出生,时辰落在天权星,本来是上好的命格,可惜合了巨门,天权与巨门都是好命格,可惜啊!天权遇巨门,男蠢女风流,将来是不会有大用的。”
女子一阵失望,望着怀中的孩儿默默垂泪,“那您放我带他走吧。”
羽伯不言语,她抱着孩子就走,男子急忙拉住,“你带他走怎么活?”
怎么活?自己本就是奴隶,孩儿丑的吓人就算了,命格还不好,就是活下来将来也会很艰难,但那是她的孩子,自己不护他,还有谁会怜惜他呢?
她挣脱开丈夫,流泪哭道,“可我不走,他也活不了。”
羽伯冲她道,“留下吧!蠢就蠢点,好好养,大不了让他长大了,帮我干点力气活。”
女子千恩万谢一番,又请他赐名。
“生于傅地,就叫傅悦吧。”
傅悦是个好名字,羽伯的本意,可不是希望他事事顺心,心情愉悦,只是因为他太丑了,看着就难受,叫悦可以让他自己心情稍微好点。
转眼四个年头过去,傅悦的父亲,时常跟着羽伯去外面建房筑屋,他就时常跟着下地劳作的娘亲。
他也有几个朋友,小孩子可没大人那么多心眼,更不懂啥是美丑,他们也都喜欢跟性格纯良的傅悦玩。
他们的父母长辈就不那么友好了,时常让他们离那丑小孩远点。
有一天,一老妪见自己的孙女跟傅悦在地上玩石子,手握竹竿就冲了过来,孙女吓得起身就跑,傅悦愣愣地待在原地,那张目露凶光的老脸,让他着实害怕,四肢僵直着动弹不得。
老妪见孙女跑远,又冲傅悦笑道,“小怪物,快去找找你娘吧,你爹不在,我看她最近跟个蛤蟆精在一块儿厮混,嘴比你的头都大,她都不怕自己被蛤蟆精吃了。”说完便放肆笑了起来。
傅悦知道她在侮辱自己的娘亲,怒气难消,捡起地上的石块就冲她面门扔去,见打中了她,转身撒丫子就跑。
时值处暑,正是拔大草的时候,近来雨水充足,苗木与杂草同样茂盛。傅悦的母亲在田间拔草时,见前方一窝形似蚕茧,洁白如玉的鸟蛋。奴隶的口粮不多,她就想捡回去给傅悦改善下伙食,正俯身捡拾,一条背有黑线的麻蛇就窜了出来,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吓得急忙甩开,拔腿就往回跑。见人就询问有没有带石斧,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自断手臂活下去。
所有人几乎都是出来拔草的,跟本没带农具,她渐渐感到头晕目眩,靠毅力苦苦支撑着回了茅草屋。
口鼻开始出血,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眼里一片朦胧,望着儿子那模糊的小脸,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内心的酸楚比身体的疼痛更强烈,靠毅力苦苦撑着,对扑在她怀间的儿子说,“儿啊!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相貌奇伟,将来一定是公侯的命,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娘就算做了鬼,也会陪着你,护着你的。”
她还想说点什么,嘴里充满了粘液,声音实在出不来。
见母亲没了呼吸,主人羽伯又不在,也没人关心一个奴隶的死活,傅悦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立秋时节,当羽伯领着徒弟和奴隶回来收庄稼时,才知道了傅悦母亲去世的事,部落本来行火葬,傅悦不想母亲被烧掉,将她偷偷埋在了茅草屋附近,天然形成的一个小坑里,任谁问他都不开口。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到一年时节,他的父亲又得病死了,父亲时常跟羽伯在外做工,平时也见不了几面,他也怀疑傅悦不是自己的孩儿,在家为数不多的日子,对他拳打脚踢,格外严厉。
在火化时,羽伯看着满眼泪水的傅悦,心底充满同情。
回到家后,羽伯去他们的茅草屋找傅悦,见他趴在一个小土堆上,不声不响默默落泪,叫起他说道,“你娘埋在这里吗?”
傅悦抹着泪不言语,羽伯望着他,这孩子五官比常人大很多,长开了也不是那么难看,自己已经年迈,能得个孝顺的徒儿,那比得个聪慧好看的徒儿可要强,他附身帮傅悦擦去泪水,“以后别叫我主人,叫师父。”
这是个还没有多少礼数的时代,羽伯帮他在手臂上纹了个大大的羽字,拜师仪式就算完成了。
羽伯问他想学什么,傅悦摇摇头,羽伯又说,“师父会点玄门道法,但这个修不好,会孤寡一世,我就教你做木匠吧,笨点无所谓,但要细心刻苦。”
羽伯教他很用心,可他确实太笨,饕餮纹刻的如蚯蚓乱爬,实在不像样,渐渐也就不想教他了。只是外出做工时带着他,上到九宫星象,下到做工稼穑,他问什么便答什么。
灵山祥光缭绕,鹿台瑞霭纷纭,号令天下诸侯,震慑万千方国的殷商王宫就坐落在这里。
下朝已多时,官员早已散尽,殷商的储君小乙,却步履艰难,久久不愿离去。这王宫雄伟瑰丽,可惜空旷又寂静,望着高悬于王座上的玄鸟图腾,他顿时神情恍惚,倍感惆怅。
王座两旁的青铜油灯,依然橙黄鲜亮,可惜许久未曾点过,灯顶上的淤灰都开始泛绿。隐约间,他仿佛看见了,兄长盘庚,带着他和兄长小辛,领着内服百官,夜以继日商议国事的画面。
自己敬爱的大哥盘庚,去世已经十五载了,那祖陵边上的凤凰树,是否繁茂依然,那殷红的梧桐花,开的也不知可好。
越怀念励精图治的兄长盘庚,越是对兄长小辛感到不满,自他继位天子,就朝令夕改,调戏婢女残害奴隶,如今更是不上朝,来述职的外服官都推脱不见,时常摆弄玉石小弄器,玩鸟耍蛐蛐。
虽没有外出巡访过,但小乙知道,目前的商帝国已经不似几年前了。
外服官上书传简,也只是抱怨自己治理的地方,风不调雨不顺,邻居不友好,奴隶不听话。许多附属国也不来朝贡,即便来,上贡的牛羊牲畜数量锐减,奴隶不是瘦巴巴就是病怏怏的,连占卜用的龟甲也胡乱凑数,小的小,大的大,让大祭司祝鸠也很是气愤。送的讨好兄长小辛的玉石小弄件,倒是精美了不少,估计他的常乐宫都像个玉玩城了,还有源源不断的在送来。
出了王宫大门,他延阶而下,又回头望望一人多高的王鼎。鼎耳虬龙盘踞,玄鸟翱翔于上,护卫华夏的四神兽傲踞其间,山河纹裹于足下。
普天之下没有比它更雄壮更精美的鼎了,大禹所铸九鼎,目前只有这象征中原王朝的唯一一尊,其他的自商汤灭夏后,也不知遗落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