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柰糕
蓝婷这次并没有用尺八,而是取了一只筚篥,正想走上台去,猛然见苏港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儿,于是走到他跟前,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姐妹光顾着自己玩,把你给冷落了。”
苏港近距离看着这个古妆美女,不禁有些目眩神驰,只会傻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往日于万花丛中谈笑自若的风采荡然无存。
蓝婷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说了句“稍等一下”,就跑到一边去打手机了。只听她说:“哥,你要是不忙来双蕖水榭一趟。”
显见,她打这个电话给自己哥哥,是想让他过来陪陪苏港,免得他一个大男人在女人堆里待得别扭。
不知蓝鹤说了些什么,只听蓝婷说道:“我知道你不行,本来也没打算带你玩。就是给你个一饱耳福的机会……对,你现在就过来吧……哎,顺便把那张古琴也带过来……当然就是胡苍哥的那一张啊,不然还有哪张啊?”
电话那端的蓝鹤似乎有不同意见,蓝婷听着,眼睛余光迅速扫了一眼沐芙蓉,说道:“我觉得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这样反而是种宣泄......哎呀,你就听我的,拿过来就是了!”
蓝婷讲电话声音不大,沐芙蓉却声声入耳。她觉得,这兄妹俩说的话应该和自己有关。大概是蓝婷让哥哥把胡苍放在篁里馆的琴拿过来,而蓝鹤怕沐芙蓉睹物思人,蓝婷却对她有信心,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更快地帮她走出来。
想到这,沐芙蓉心中泛起暖意——虽然想法不同,但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尽力帮自己,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一味沉溺在哀伤里不肯自拔呢?
果然,不一会儿,摆渡小船再次靠了过来,怀抱古琴的蓝鹤一跃上岸,大步走进了水榭。
蓝鹤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走到沐芙蓉面前,柔声问道:“最近还好吗?” 语气里有关切,也有担忧,甚至夹杂了些许歉疚。沐芙蓉能真真切切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好,心想自己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有什么可对自己歉疚的呢?
沐芙蓉闻到蓝鹤的沉香木手串散发出好闻的味道,他衣袂上似乎还沾染了些许菊花香气。
这味道……等等,怎么从这味道中闻不出任何情绪的表达?她刚才感受到的关切、担忧和歉疚,完全来自于蓝鹤的语气和神情,是正常人传递情绪的方式。
然而沐芙蓉已经习惯于通过嗅觉来窥测他人内心真实的情绪。她窥探的结果,有时和对方表达出来的一致,有些则不一致。面对不一致的情况,沐芙蓉向来是只信嗅觉而忽略表象。然而这一次,她闻到了味道,却辨不出情绪。
见沐芙蓉呆愣着不说话,蓝婷还以为沐芙蓉真如她哥所担心的,对着胡苍的琴睹物思人、伤心不已呢。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跳出来,从蓝鹤手里拿过琴,一把塞进沐芙蓉怀里,若无其事地说道:“赶紧的,大家都等着你呢。要想加入我们的雅乐坊,就得先给大家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来吧,先试着和大家合一曲。”
回头又命令蓝鹤和苏港:“你俩去搬张椅子,乖乖坐一边儿听着。”
沐芙蓉闻言回神,忙接过琴也走上了矮台。她见桑津旁边位置比较宽裕,就走过去盘膝而坐,将琴头搭在左腿上,琴尾下斜,雁足支在地上,随即双手抚弦,铮铮淙淙地调起了音。
弹奏古琴是胡苍的家学渊源。沐芙蓉六七岁上就跟着胡苍学琴,一直到她十五岁,十来年间几乎琴不离手,功底还是很扎实的。
后来她背井离乡去投奔了表姑,再后来去云都上大学,条件所限,她就很少弹琴了。
直到与胡苍再次相遇,古琴才又回到了她的生活。
那一次,也是在篁里馆,当她把双手重新抚上七弦之时,仿佛与一位久违的老朋友重逢了。那些原本以为早已忘记的旋律,随着手指的勾、剔、挑、抹、打、摘、劈、托,一如林间清溪般流淌而出。
自那以后,沐芙蓉就知道,古琴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蓝翎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张乐谱,递到沐芙蓉面前,打断了她的追忆。沐芙蓉低头一看,居然是手画的五线谱。
蓝婷说:“凑合看吧,没时间等你把五线谱转化成古琴的减字谱了,大家演奏的时候你先试着合一下。”
曲谱并不很复杂,演练了两三遍之后,沐芙蓉已经基本能合上了。
蓝翎很高兴,正想提议试奏一个长一些的曲谱,蓝鹤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现在已经是午饭时间了,你们是想去画舫楼上吃,还是送到这儿来吃?”
沐芙蓉闻言,忽然一拍脑门,说道:“光顾着弹琴,把正事儿忘了。”
蓝婷故作不高兴地说:“弹琴就是正事儿呀!”
沐芙蓉也不理她,三步两步跑回东边的水榭,找到自己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大一小两个乐扣饭盒。透过饭盒的玻璃壁,能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些深粉色的果子。
沐芙蓉打开大盒的盒盖,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我做的大柰糕,大家都尝尝。”
蓝婷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盒子里的东西,问道:“大奶糕?我看这里也没有奶呀。”
“哎,是大柰糕,不是大奶糕。”沐芙蓉从桌上的牙签盒里取了根牙签递到蓝婷手里,满脸蛊惑地说:“你尝尝,保证吃不死人。”
蓝婷将信将疑地用牙签插了一枚果子,尝了一小口,说道:“感觉还行,有股特别的香味儿。”
沐芙蓉则说:“你咬得深一点儿,这个要连着里面的馅儿一起嚼才好吃。”
蓝婷闻言用另一只手托住果子,大大地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嗯,不错,果然这样更好吃!”
众人闻言也纷纷出手,一尝之下都说味道不错。
沐芙蓉又拿起那只小乐扣盒,递给蓝鹤,一脸讨好地说:“帮我把这个带给锅叔呗。他老人家要是尝着还行,就让我进一次后厨。我不霍霍东西,就做一道面食。”边说边冲苏港努努嘴,:“我牛都吹出去了,不好食言而肥。”
苏港见状也配合地猛点头:“对对,是时候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了。”
沐芙蓉举眼忘苍天,心想,是时候考虑放弃这个猪队友了。
蓝鹤见她这幅样子,忍俊不禁,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一起走吧。让蓝婷带大家去画舫楼的雅间里点菜,你和我一起去见锅叔。能不能进后厨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说罢,就打电话叫服务生撑条大点的摆渡船过来。
沐芙蓉一看蓝鹤不肯替她出头,无奈只得端起自己做的大柰糕,心里打定主意要当舔狗了。
锅叔约么六十来岁,个子不高,看起来精瘦干练,和传统大厨的高、大、胖、壮形象截然不同。然而,沐芙蓉觉得,锅叔才是厨师中的厨师,因为他做的饭菜是最好吃的,其次是胡苍。
想到胡苍,她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努力摒弃心中杂念,沐芙蓉一脸认真地看着锅叔,等待他对自己手艺的评判。
锅叔面无表情地细细咀嚼着,直到把一个柰子全部吃完,才看向沐芙蓉,说道:“你说你是照着《山家清供》里的记录做的这个什么大柰糕?”
沐芙蓉恭敬地说:“其实我没有完全按书里的记录做。
“书里说:‘用大柰子生者,去皮剜核,以白梅、甘草汤焯,用蜜和松子、榄仁填之,入小甑蒸熟,谓柰糕也。’
“我查了半天,发现所谓柰子也叫李柰,也就是沙果。可我发现沙果去皮剜核再焯水后,上锅蒸不了多一会儿就稀烂了,可是这时候里面填的松子和榄仁还生着呢。
“我又试着把松子和榄仁先炒熟再填进去,这下倒是不怕夹生了,可是松子、榄仁还是不能和柰子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试了好几次,最后才定下现在的做法:柰子只剜核不去皮,这样蒸煮的时候就不会过于软烂。
“另外,我也不再用白梅甘草汤提前给柰子焯水,而是改成先把松子榄仁填入生柰子,用蜂蜡封住口,再把柰子浸在白梅甘草水里,上锅隔水蒸熟,这样松子、榄仁、柰子乃至梅花、甘草的味道可以更好地融合在一起。
“而且用蜂蜡替代蜂蜜,也降低了甜度,能更好地体现食材的原香。”
一口气说完,沐芙蓉有点忐忑地看着锅叔。
锅叔没说话,又拈起一个柰子吃了,才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说说吧,你又想去后厨霍霍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