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迹
自风陵渡一事后,顾知微就做好了她会质问此事的准备。不想过去了这么久,直至今日她才将此话问出口。
不过如今……又与此前不太一样。露水青苔的作用已开始显现,用不了多久她便会逐渐记起往事。既如此……他不如拼一把。
想到此处,他定下心来,缓缓道:“这些……我都知道的。”
孟灵均没想过他会这么回答,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顾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药……是我亲自向师兄求来的。我承认自己有私心,但绝无害你之意。你可愿听我解释?”
孟灵均看着他——他依旧是一如既往,满脸满眼都是真诚。可就是如此,才让人觉得尤为可怕。他顶着这么一副表情,得到了自己所有的信任……然后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在心中预想过千百次。他也许会说——这一切都是凤知秋的阴谋……他只是一时不查,受人蒙蔽……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这么简单就承认了呢?为什么他要承认呢?
孟灵均闭一阵晕眩,只觉得头更痛了。
“为什么?”孟灵均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望着眼前这个在危机时刻会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心如刀绞,“你当初舍命救我……难道就是想看着我一点一点变成个傻子吗?”
“当然不是!”顾知微道,“……皎皎,我心悦你!”艰难的话说出口之后,后面的似乎就容易多了,“我不愿你再因那人伤心难过,不愿你为他赴死……这事是我错了,皎皎……对不起。”
他的话在她耳边炸开,她抬头看着顾知微——他的眼里有纠结、有柔情、也有忐忑。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眼眸里,浓得化不开。
他似乎后面又说了什么,可她一点都听不清楚。只觉得他的脸在眼中逐渐模糊,失去意识前,她记得自己似乎问了一句:“我还能相信你吗?”
“夫人、夫人!不好了!”
朦胧的面孔逐渐清晰——圆圆的脸上是一双灵动的杏眼,眼前的少女娇俏可人,正是她的陪嫁丫头绿翘。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外头。
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绿翘边手脚麻利地为她披上外衣,边着急道:“是水匪!我们碰上水匪了!守卫们可能抵挡不住,侯爷让我们先走!”
侯爷?
是了,收到阿爹殉职的消息后,她急着要往金州赶,侯爷不放心,特地向圣上要了假期,陪她回金州奔丧。
还没等她多想,绿翘拉着她就向外头跑。
孟灵均猛一拉住她:“你方才说,船上的守卫抵挡不住?那侯爷怎么办?”
绿翘见她这时候还磨磨叽叽,急得直跺脚:“夫人!你这会儿还想这个做什么!侯爷是个男人!身边又那么多好手!不会有事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女眷,要真落入水匪手里,那就完了!”
她懵懵懂懂跟着绿翘向外跑去,一路上乱糟糟的,到处是人。她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说:“继续找!今天绝不能让沈月白跑了!”
她脚步微微一顿——原来这些人,是冲着侯爷来的。
绿翘看她又停下了,急得不行:“我的祖宗!您怎么又停下了?赶紧的!”
她看看绿翘那张快要气绿了的俏脸,只得跟着绿翘快步往后头跑去。船不大,一路上却跑得跌跌撞撞的。好容易到了船尾的甲板处,绿翘推着她往小舟上去:“夫人,快上去!”
孟灵均轻盈地跳上小舟,回过神来将绿翘也拉了过来。小舟上的人见她们都上来了,用船桨顶住船身一用力,小舟就飘飘荡荡地离开了大船。就在此时,孟灵均忽然甩开了绿翘的手,踩住船舷纵身一跃,飞身到了大船上。绿翘一时不查,没拉住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孟灵均对她笑了笑:“你先走吧。我回头再来寻你。”
“夫人!”绿翘大声叫着她,也向大船扑去,却被小舟上的人拦腰抱住了。她挣扎着要甩开腰间的手,不料对方抱得死死的,她根本挣脱不掉。
那抱住她腰的婆子劝道:“绿翘姑娘,你可别想不开啊!这小舟经不起风浪,可别让我们这些人为你陪葬啊!”
绿翘心里急的不行,嘴里不停骂道:“你们这些个黑了心肝的狗奴才!两个主子都在船上,你们倒好意思自己逃了去!”
小舟上的人不以为意,只由着她骂,那撑船的人动作极快,不一会儿整条小舟就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孟灵均看她安全了,这才转过身匆匆向沈月白的船舱跑去。越往前走,战况越是激烈。这群水匪人不算多,但个个都是好手,倒在地上的多是船上的守卫。孟灵均弯腰捡起了一把刀,再抬起眼时,眼神中尽是坚毅与决绝,哪还有半分内宅妇人的柔弱?
她对船的结构很熟悉,很快就绕过混乱的人流,找到了沈月白的所在。她从仓顶跳下来,一刀劈翻了意图偷袭的水匪,“侯爷。”
沈月白见了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不是让绿翘带你先走吗?”
孟灵均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来:“我们孟家,没有临阵脱逃的兵。”
沈月白闻言微微一愣——成婚三年有余,她总是表现得十分安静,在侯府中存在感并不强。她除了新婚的时候曾表达过不满,之后就如同认了命似的,像个没有自己想法的木偶娃娃。唯一出格的那一次,就是在去慈济寺的路上救了杨编修的娘子。
他从没想过,她也有笑得如此鲜活的时候。就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孟灵均身手很好,只见她手轻轻一抖,挽出一个刀花,轻轻松松替他挡掉了暗处飞来的冷箭:“侯爷,战场上可不兴走神,会死的。”
沈月白面色一沉,拉着她躲到了船舱的角落里:“我不需要女人替我挡刀。你马上走。”
孟灵均道:“我在来到路上听清楚了,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离开这里,船上的人就安全了。”她说完就伸手去扒他的衣服,“在左侧还有一条小舟,你只要上了小舟,我在船上大叫你跑了,那帮水匪自然去追击你,到时候不比你假惺惺说什么不要女人挡刀管用得多?”
沈月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话就说话!你扒我衣服作甚!”
孟灵均被他气笑了:“您老人家大黑夜里穿了件白色的袍子,这是怕水匪看不清你吗?不扒下来,我怕你还没登上小舟就被人射死了。”
沈月白一听,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三下两下就将外袍脱了丢在地上,孟灵均一把拉住他:“把你那信物给我!”
沈月白怀疑地问:“你要信物做什么?”
孟灵均道:“你一会儿跑了,我还留在船上呢!我一个弱女子,不得借你的侍卫用一用啊?”
沈月白抓住她的手道:“一起走!”
孟灵均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又不傻!那群人要抓的是你!跟你一起走岂不是找死吗!”她说完,见沈月白盯着她不语,一跺脚低声道,“沈月白!这是你欠我的!”
沈月白闻言身子微微一震,思虑再三,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信物来交给了她。那是一块羊脂玉佩,刻着沈家的家徽。只是如今孟灵均也没有心思欣赏那块玉佩了,她把玉佩揣好,对沈月白道:“走吧。”
沈月白点了点头,翻身往船左侧跑去,再一回头,发现身后的孟灵均已经不见了。他来不及多想,迅速找到了小舟,跳了上去。就在小舟离开大船的瞬间,他听到有人大喊:“沈月白往船尾去了!”
他惊讶地向船上望去——熊熊火光之中,一个穿着他外袍的人从船舱里逃出来,在几个守卫的护卫下往船尾退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孟灵均!
他眼眶一热——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