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缘起
提起义安侯夫人孟灵均,京城里的人一半羡慕,一半人不屑。但旁人无论在背后如何腹诽,在人前都只会对她客客气气的。只因她嫁了个争气的丈夫。
义安侯沈月白,是已故沈太傅的嫡孙、当今圣上的伴读。无论是从家世抑或是人品上说,原与孟灵均这个边疆守将家的女儿是八竿子也扯不上关系的。
但架不住她运气好,她爹一个回京述职的功夫,救了当今圣上一命。圣上得知孟山还有一女待字闺中,一时兴起,就要给孟灵均保媒。
既然是皇帝亲自保媒,男方自然不能太寒酸了。
只是孟家的条件实在不怎么样。孟山虽说也有个定远将军的封号,但他出身草根,毕竟没有底蕴,往上数三代都寻不出一个名人来。放在京城这些世家大族眼里,那就是出身粗鄙,没有规矩的野人。
这些世家大族,对于姻亲那是极为挑剔,别说孟家了,讲究一点的世家,连皇帝都不太瞧得上。他们世代为官,不仅有钱、有地,甚至还养着自己的私兵。所谓的皇帝铁打的世家,指的就是他们。
当今圣上脑子还没糊涂,自然不可能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他思来想去,就只有彼时刚丧妻不久的沈月白最为合适。
沈月白虽不是名门出身,但他胜在有一位名士做祖父,而且长相清贵、年纪轻轻就封了侯。关键是——他娶的是继室,这门槛就低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沈月白原也是不愿的。圣上与他闭门深谈后,他才勉强点了头。
而方婉,正是沈月白的原配,方逆方伯山的嫡女。
孟灵均嫁进侯府的时候,方婉过世刚满一年。她虽未曾见过方婉,但侯府上下却处处都是方婉的痕迹。
花园里的花是按方婉的喜好种的、房间的陈设是以方婉的喜好布置的、甚至连她的丈夫都对方婉心心念念情深似海。
她在外,是风光无限的义安侯夫人;在侯府,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终日游走在方婉建立出来的巨大幻像里,找不到自我。
半年前,一个炎热夏日,杨编修家的娘子约了她同去慈济寺祈福。
杨娘子姓周,闺名一个巧字。是安国公家的小女儿,她嫁到杨家两三年却未有所出,与孟灵均可说是同病相怜。故而平日里与孟灵均甚是亲近。
这日,她们早早就去了慈济寺。慈济寺就在京郊,素以求子闻名。
既是来求子,自然要拜送子观音。
慈济寺的观音殿与旁处不同,除了正殿的金身,周围还挂了一圈的观音画像。
周巧上完香,见孟灵均呆立一旁,忙拉了她过来:“来都来了,怎么不上柱香?”
孟灵均面上不显,内心却苦笑。她入侯府三年,自新婚之夜起,沈月白便住在方婉生前最爱的院子里,如何求得了子来?只是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她也不好对周巧说什么,只推说周遭观音像很是特别,自己一时看得入了迷。
周巧听她如此一说,也来了兴致,一一端详起观音像来。看到其中一幅的时候,她“咦”了一声。
孟灵均问道:“周姐姐,怎么了?”
周巧道:“这幅观音像好生眼熟……”她想了半晌,一拍手掌道,“这不就是方婉吗!”
孟灵均一听,也望向画像,只见那图上的观音一手托着净瓶,一手持紫竹叶,双目微垂,长眉入鬓,只是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抹不去的忧伤——与旁的观音像,是不太一样。
“你看这里!还真是你们家侯爷画的啊!”周巧指着观音像上的落款——落款写着——白绘于庚子年三月初八。
孟灵均淡淡一笑:“原来侯爷还擅丹青。”
周巧见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道:“我的好妹妹!你可上点心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家侯爷心里还挂念着前头那一个,偏你不放在心上。”
孟灵均道:“不放在心上,才能做好义安侯夫人。若真放在心上了,每日里顾影自怜便够了,何谈其他?”
周巧叹了口气道:“你倒是豁达。”
孟灵均垂目道:“她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说起方婉,那也是一个令人唏嘘的薄命女子。
她出身名门之家,父亲为丞相、姑母是太后,她自己不仅容颜秀丽、知书达理,在京中也是颇有才名。
只可惜,嫁到沈家没几年,她父亲方伯山就因涉嫌谋逆,被判了个满门抄斩。她姑母方太后也因此被幽禁宫中,再也不能过问政事。
如果说这件事哪个人得益最大的话,第一个就数当今圣上。经此一事,他彻底将太后手中的权利收归手中,成了大荣朝真正的掌权者,而另一个就是沈月白了。
没人知道沈月白在这场政变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大家只知道,方伯山死后,圣上对他更为倚重。不仅将罚没的丞相府邸赐给他,还因他而赦免了方婉的缘坐之罪。
一时间京城诸公对此事讳莫如深,那段时间,朝中众臣对沈月白的评价只余八个字——狼子野心,不肖其祖。
毕竟能为了锦绣前程,将自己的婚事都作为筹码的人有,但能狠心把岳父一家全部送上断头台的,可没有旁人了。
自方家满门抄斩之后,方婉大受刺激,一直缠绵病榻,没两年就病逝了。
孟灵均从没想过,在金州能碰见一个长相如此酷似方婉的女子。
“不,你不是方婉。你是谁?”
顾轻言被她问得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狼狈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梗,怯怯地看了顾知微一眼。
顾知微也爬了起来,他的头发微微散开,衣领也被扯开了,胸膛洁白的皮肤被一道狰狞的刀疤撕裂,那是在风陵渡对孟灵均以命相护留下的。
他见孟灵均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忙把衣服拢了拢,整理好了仪容,这才道:“皎皎,你不要误会,这是我的外甥女,顾轻言。”
“外甥女?”孟灵均眉头微皱,“你的外甥女,为何长得与方婉如此相像?”她打量着顾知微,眼里带着一抹怀疑,“而你……又是什么人?为何此前要谎称是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