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偶遇
“这种杀家灭族之恨,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说放下就放下呢?”顾知微苦笑道,“只可惜我当时年纪尚幼,阿姐又是一介女流……后来州府定了性,说是羌族强盗越境所为,我们毫无办法。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顾轻言虽跟随顾知微多年,但这些事却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听着无依无靠的姐弟身如浮萍,怀着家恨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一时感怀起来,眼圈也跟着红了。
却听孟灵均又问道:“既然借住在我家,为何我对你却毫无印象呢?”
顾知微轻笑起来:“我离开你家的时候,你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话都还说不利索,自然不记得。”
孟灵均道:“我阿爹阿娘是极好的人,既接了你们回家,必定好好待你们。可后来为何你又去了溪源谷,改姓了唐?”
闻她此言,他沉默了片刻,道:“他们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那时阿姐说,孟家再好,我们也不过是寄人篱下。我是一个男子,终日寄居在岳家,说出去终归不好听。于是她便给溪源谷的凤谷主——也就是我师父写了一封信。”
“师父收到信后才得知我家发生的事,千里迢迢从济州赶来接我们。”顾知微眼神微微闪烁起来,以手扶额,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样来,“岂知我们返回济州途中,遭遇了截杀。阿姐也身受重伤,险些殒命。”
顾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扶住额头的手挡住孟灵均的视线,给了自己一个冷冷的眼神。顾轻言心里一跳,忙低下头去。
孟灵均却没注意到对面两人的奇怪之处,追问道:“这些凶徒就竟是何身份?竟如此猖狂!”
顾知微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一直毫无头绪,只知道那伙人与灭门那日的凶徒是一样的。此事过后,师父怕我们再出意外,只好对外宣称,我姐弟二人已在途中身亡。”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姐弟二人,随了母姓。只是我与你毕竟有婚约,改名换姓一事,不好瞒着孟叔,待到事态渐渐平息,师父才遣了一位师兄过来,特地将此事告知了孟叔。”
孟灵均听完,久久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顾知微年纪不大,竟已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
顾知微见她态度有变,继续道:“你兴许不记得了,此后我们断断续续也有过一些联系。你有一次写信给我,说开始学做女红了,做的第一个荷包给了孟叔,第二个,就给了我。那个荷包,我一直留着,可惜在风陵渡的时候弄丢了。”
荷包?
孟灵均想起自己在风陵渡出走的时候确实都拿过他的荷包。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的荷包这么差,针脚不齐不说,绣在上头的图案也歪歪扭扭的,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来。后来宋伯家着火,荷包就丢在火场里头了。如果不是他当了随身的玉佩,他们甚至没有钱来金州。
想到此处,她又开始有点心虚,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细想他一路行来的表现,确实有些过于刻意。只是当时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下意识想找人依靠。而顾知微的表现让他成了自己唯一的选择罢了。
她想通此种关窍,便道:“你休要再说这些来哄我。即便有此前种种渊源,但我们交集本就不深。说来,定亲那会儿你我还是孩童,本就不通人事。算来也只是有过几次书信往来罢了。”
她望着他,眼中再也没有此前的信任与依赖,反倒是充满了探究:“一个荷包、几封信件,不值得你花如此心思来欺骗与我。更不值得你在风陵渡舍命相护。你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顾知微没想到她这么难缠。寻常女子,先听到有人向自己表明心迹,又得知如此悲苦的故事,怎么都应当先感怀一阵。若是心地再软些,自然就糊弄过去了。哪像她,句句都问在点子上。
他想了想,对顾轻言道:“轻言,你先出去。”
顾轻言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之后,不服道:“为何要我出去?你的事,难道还有我不能听的?”
顾知微面色一冷,厉声道:“轻言!不要任性!出去。”
顾轻言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恨恨地一跺脚,瞥了孟灵均一眼,这才不情不愿走出门去。
顾知微又道:“把门关上。”
顾轻言撇了撇嘴,转身把门关上了。
孟灵均见她这般小女儿作态不由得笑了起来:“顾姑娘真性情。”她笑着望向顾知微,问道,“你把她支开,是要对我说什么呢?”
却说顾轻言出了门去,在外头等了好半晌都不见顾知微出来,越想越气,干脆跑到外头去,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金州地处边境,夜晚不太平,敢走在路上的人不多。偌大的路就只得顾轻言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她边走还边将脚下的小石子踢出去。小石子滚过路面,安静的街道上顿时响起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百无聊赖地走了许久,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奏的是一曲长相思。那曲调哀而不怨,隐而不发,似诉说着斯人已逝,徒留余恨的无奈与心伤。
顾轻言循声而去,走到了一所宅院处,她轻轻一跃便站在了墙头,只见院子里有一人席地而坐,正在抚琴。那人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衫,头发披散着,瞧不出样貌来。琴技倒是极为高超。
顾轻言一时听得入了迷,在墙头上坐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毕,顾轻言仍觉意犹未尽。不料此时弹琴之人却道:“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兄台不如下来一叙,半夜趴在墙头上,实在不雅。”
顾轻言见他如此说,倒也不客气,一个翻身下来,径直走到那人面前道:“既如此便叨扰了。”
那人转头望过来,只见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虽衣衫不整却不掩其清贵之气——不是沈月白又是谁?
顾轻言见了他,脚步一顿,心中慌乱起来:“沈大哥?你不是去军营里整顿军务了吗?何故半夜在此抚琴?”
沈月白见了她也是微微一惊——她穿着一袭夜行衣,一身劲装打扮,与平日里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相差甚远。他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顾姑娘平日里走几步都要跌一跤的娇弱模样,没想到身手竟如此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