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绿皮列车
“这真是你要找的人?”值班民警满怀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疲惫的男青年。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流露出的不单单是焦虑,更泛着点点泪光。
“是她,请你们一定要找到她,救救她!”男青年嘶哑的吼声和他俊朗清瘦的面容比起来显得异常突兀。
“可是你提供的信息太少了。姓名无法匹配,连照片都没有。就凭这幅画?”民警晃了晃手中的一张纸。“再说,你找的人真的和画中的模特一模一样?”
民警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张画,自言自语地说,“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然后他回头对坐在身后的另一个女警官说到:“小赵,麻烦你再查一查最近几个月有没有失踪人口报告?”
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时,那青年人却已不知所踪。值班民警叹了一口气,只好把那幅画连同报案登记表一同放回文件夹。身后的小赵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你刚来实习没见过他。他叫谢子夕,从北京来。一年前就来报案,说女朋友在莫高窟景区突然失踪。他都来我们分局不知多少趟了。”
谢子夕在人流中步履蹒跚,漫无目的。正午的烈日灼烧着他的肌肤,他的心里却酷似寒冬。一次次的失望让他的大脑几乎麻木,但他还是拼命试图从残缺的记忆中找回那双清澈见底灿若繁星的眼眸。他在漫长的找寻和期待中不停地凭借记忆画下了一张又一张画,那是他的若茗,让他刻骨铭心时时惦念的爱人。
子夕不知不觉地走到火车站前,远处隐约传来火车鸣笛声,铁轨轰隆声以及断断续续的站台广播声,这些都刺激着子夕的耳神经,他仿佛又一次踏进了那班西行列车。
那是万物竞发的初夏时节,他的美院研究生毕业作品相当成功,几位大师都对他赞誉有加,这些都让他萌生了大胆的想法去那个千里之遥的中华艺术瑰宝圣地一探究竟。父亲在他小时候教他学画,闲暇时就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那个艺术宝库,那个让无数知名画家都流连忘返,顶礼膜拜的“东方卢浮宫”。
他终于通过父亲的昔日同事在敦煌艺术研究所联系了实习机会,在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就匆匆启程,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吸引和召唤,也许是为了了却父亲未完的心愿。
谢子夕从来没有坐过长途火车。起初他还饶有兴致地观赏窗外倒驰而去的平原丘陵。终于在十几个小时后,他决定将目光从暮色霭霭的秦岭大山上挪开,去车厢过道抽支烟。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车厢里已经快空无一人。
当他在车厢连接处点着香烟时,列车呼啸着驶入深邃的涵洞。耳鸣,气闷伴随着头晕目眩几乎让他站立不住。借着昏暗的侧灯,他步履蹒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隐约间竟然看见有人蜷缩在那里。
他走近时终于看清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一位身着类似旗袍的女子,秀发高挽,双眼紧闭,鼻息微弱。她身上好像刚刚淋了场大雨,水珠还在缓慢地滴落在地板上。他不知如何是好,赶忙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头,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听到了他的声音,艰难地想开口说话。可是当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时,一丝惊异与恐惧从眼中一闪而过。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拼命挣扎想坐起身来。谢子夕清楚地听到那女子急促的呼吸,连忙握住她挥动的手,想拉她坐起来。那女子的手白皙如玉,却寒彻骨髓。谢子夕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还是用劲帮她坐直了身体。
列车终于驶出了隧道,车内的光线顿时提高,一个清秀绝俗的面容跃入眼帘。那是一张让人无法抗拒的少女玉颜,柳眉杏目,秋水吟吟。谢子夕惊呆了,觉得三魂七魄都已被夺去一半, 尤其是那一双清澈见底灿若繁星的眸子让他竟然有些恍惚。
漂亮模特他也见过很多,可是像这位少女浑然天成潋滟无双真是前所未见。他结结巴巴地追问:“姑,姑娘,你需要帮助吗?”
女子抱紧双臂瑟缩着身体,幽幽地问:“此乃何处?”
谢子夕更觉匪夷所思,连忙用手指了指窗外答道:“我们在车上,开往敦煌的列车上,刚过秦岭。”
那少女沉吟片刻,似乎不太理解子夕的回答。她艰难地抬起头,慢慢地环顾四周,最终把视线停留在子夕放在桌上的那本《敦煌壁画》画册封面上。那是子夕攒了好几个月才得偿所愿买到的心爱收藏。几乎每幅作品都已反复揣摩过,但他还是决定带上这本书在旅途中找时间钻研。
少女看到敦煌二字,声音有些干涩地问:“公子是说我们前往敦煌?”
子夕赶忙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六个小时就到了。请问姑娘是刚从别的车厢过来的吗?”
少女缓缓摇了摇头,她把目光投向子夕,仔细打量着他,眼神中透出疑惑与焦虑,轻声问道:“公子不是中原人士?”
子夕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这姑娘装束打扮与言谈举止处处不同寻常,莫非是演员在即兴表演或在尝试什么行为艺术?他尴尬地对少女笑了笑,又不想妄加揣测,索性学着女子的口吻躬身答道:“在下京都人士,敢问姑娘欲往何处?”
少女见他改变了说话语气又文质彬彬,目光变得柔和而迷离起来,摇了摇头说道,“远离尘世”。
子夕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少女还有些瑟瑟发抖,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谢子夕,你怎么毫不怜香惜玉,明明看见人家衣裳都湿透了,你居然还无动于衷?他赶忙把自己的牛仔夹克脱下来披在少女的肩头,又把挂在窗边的毛巾递给她。
少女感激地看了一眼子夕,用毛巾轻轻擦拭着额头和面颊。当和子夕目光交错时,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红晕,连忙避开,低头不语。
子夕想打破尴尬的气氛,便坐在少女对面,准备做个自我介绍,可一张嘴又觉得心怦怦直跳,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我叫谢子夕,从事绘画,平时搜集了很多关于敦煌莫高窟壁画与雕塑的资料。这次去采风实习总算可以亲临其境,一睹为快了。不知姑娘去敦煌是不是为了参观?”
子夕见少女并未答话,只好接着说:“我记得有一句话很有趣,世人不在敦煌,就是在去敦煌的路上。看来咱们真是有缘。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是从壁画中刚刚走出来,真想为也你画一幅肖像。”
正当子夕滔滔不绝地分享自己的作品构思,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翻看那本画册,当她看到其中一页时,突然眼神凝结,眉头微蹙,星星点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子夕赶忙起身去看那页彩图,那是莫高窟233号窟的古代女供养人壁画。一位雍容华丽,自信端庄的贵族女性正在虔诚焚香礼佛。画作年代久远,少说也有几百年。
子夕不解地问道,“你,认识这幅画?”
少女有些哽咽地回答,“这是,是我母亲。”
母亲!几百年前的母亲? 子夕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朝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