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碧玉手镯
谢子夕有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他清楚地记得壁画中的供养人都是捐助开窟造像的施主，他们为了虔诚奉佛，积累功德，供养那些僧侣和画匠完成洞窟佛经变画创作，而他们自己和亲眷的肖像也会被绘制在洞窟石壁上留名后世，彰显家族声望。
而这姑娘的母亲居然出现在距今几百年前的壁画里，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你，没有看错？这至少也是康熙年间的作品，超过三百年了。你母亲怎么会……”。
少女的双眼已饱含泪水，纤长的睫毛如同浸泡在汪洋大海里的海藻瑟瑟颤动。她紧咬着下唇，把画册捧到心口，怯怯地问：“今夕何年？”
子夕愈发茫然，他定了定神回答：“公元二零一一年。”
“二零一一年？”那少女猛地睁大了眼睛，盯着谢子夕好像在寻找什么答案。
“对，康熙大概在公元一六六一年继位，到现在正好是三百五十年。” 谢子夕庆幸自己对那段历史还算了解，尤其对近代美术发展史能够信手拈来。
“公子可否，可否带我去这壁画前参拜？”少女沉吟良久，终于嗫喏开口。
谢子夕望着少女波光流转的眼眸，心中暗忖，如果这一切都如那姑娘所言，那我莫非是撞见鬼了？可她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活人。那可能性只有一个，她真的来自遥远的过去？
他接过画册再次审视那幅233号女供养人壁画，在画的右上角分明题写了女主人姓名和身份-“定边将军夫人乌雅札兰虔心供养”。如果光凭壁画人物画像，子夕对少女还是将信将疑，但这题词却可以证明少女所言非虚。
子夕实在无法拒绝那祈求的眼神，他对少女郑重地点了点头，开始有条不紊地冲水泡茶，又拿出上车前买的水果摆在少女面前。他并不急着盘根问底，只想让眼前这种安详静谧能够多持续一段时间。
“我叫若茗。”少女终于鼓足勇气站起身来双手交叠微微屈膝。子夕知道这是古代女子的万福礼，他赶忙站起来还礼。
“想必公子猜忌我来历不明，小女子方才遇难逃脱，不知为何流落于此。家母生前虔心向佛，曾出资开窑，礼敬宝法，功德修行。我睹物思人，想在亡母画前焚香祭拜，以表哀思。请公子收下随身玉镯，聊表寸心。”
语音未落，若茗就从左手腕上摘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手镯。
子夕连忙摆手。“千万使不得，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苦难，若茗姑娘，我谢子夕一定竭尽全力帮你，请你相信我。”
若茗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青年人，他和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五官轮廓虽然称不上俊美，但棱角分明，剑一般的眉毛叛逆地向上扬起，斜斜飞入鬓角下的几缕乌发中。尤其他那犹如朝露一样纯净深邃的眼睛，透着一股无邪的童真。他帅气的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若茗的心不由得小鹿乱撞，她禁不住想起那句无数次心驰神往的诗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个面前的他，真是那个观音堂里抽签卜算来的贵人吗？
“敦煌站就要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列车广播的到站通知把若茗的思绪重新带回。子夕已经在整理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面前放了一只削好的苹果。她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那苹果的味道也好像甜到心里，让她发出会心的笑。
子夕与若茗的影子投射在夕阳余晖下的站前广场。他们虽然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漫天的红霞却把他们二人紧紧勾勒在一起，在他们身上都镀了一层夺目的金边。他们像是一对无法分开的璧人，在徐徐的晚风中接受整个世界的祝福。
子夕有些懊恼自己行程匆忙没有向研究所告知具体车次与日期。否则他父亲的同事一定会来接站。他已经在出站口旁边的小店里给若茗买了一套女装救急。她现在的装束已经让无数人回头张望，指指点点。
若茗换上牛仔套装，更显身姿绰约，玲珑有致。
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他们旁边。摇下的车窗后露出一张戴着褐色墨镜的脸。司机操着一口当地河东方言向他们喊道：“打车吗？我路熟。”
“艺术研究所去吗？”子夕拿着手里的地图向司机指着目的地。
“去，去，快上车，一会子就到。”
子夕没有多想，拉开后车门让若茗先坐了进去。他选择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好让若茗能够有更大的空间睡一会儿。汽车驶上阳关东路，子夕一边看着路边的街牌，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若茗，心里盘算着到研究所怎么安排。
若茗一定是累坏了，她在车开出没多久就昏昏欲睡。
“小两口子第一次来敦煌？”司机侧头问子夕。
子夕点了点头，随声附和，“对，第一次。”
“我提供包车，价钱便宜的很，还可以带你们去没开发的景区逛一哈子。”
“谢谢，不用了，我们可能没时间。”
“没关系，交个朋友嘛。我看你的马子正点的很，你小子艳福不浅呀。”那司机有些猥琐地哈哈笑起来。
子夕有点厌恶地看了看那人，只见他满口黄牙，胡子拉碴，肩膀上好像还有刺青。心里有点后悔，怎么上了他的车，连计价器都没有，而且这黑车司机流里流气，真让人不放心。
“师傅，到研究所还要多久？” 夜幕已经降临，灯火渐渐稀疏，子夕这才发现汽车已经离开繁华的市区，拐上一条偏僻的小路。
“嗯，还要开一个多小时，你先睡会儿嘛。”司机斜眼瞥了一下子夕，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沉睡中的若茗。当他看到那只碧玉手镯时，眼睛顿时睁大，透出贪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师傅，我们不是应该走一一零国道吗？” 子夕有些警觉地问。
“哦，那条路在修，不好走撒。”司机一边搪塞，一边加快油门，汽车一溜烟朝黑暗中继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