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算计
赵清珵低着头,没有看向李聿。
他的心底一片平静,但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好似有个空洞。
乌拉拉的冷风从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中灌进来。
穿堂而过。
没有尽头。
吹得赵清珵一片寒凉。
李聿亦然。
他紧紧握着双拳,扭头看向赵沐霖,眼底的震惊几乎要将赵沐霖吞没。
赵沐霖直视着李聿质疑的目光,继续不怕死地开口:“少将军,陛下都说要给您做主了,您还犹豫什么呢?望都城中竟然有人敢胆大包天地刺杀你,少将军,不将此事查清楚,您难道真的甘心吗?”
李聿浑身发抖。
章平帝盯着李聿,再一次重复道:“李家小儿,当真有人刺杀你吗?”
“你放心,若真有人敢在春猎中动手脚,朕决计不会轻饶!”
这不仅仅是为了给李聿一个交代,也是为了给辽东一个交代。
辽东少将军,在春猎场上被人刺杀,这事要是传开了,军部会有多大的反应?谁都不敢承担这个后果。
章平帝只是病了,不是糊涂。
赵沐霖选择将暗杀一事安在李聿身上,打得就是辽东的主意。
李聿身后有辽东,有皇后,锦衣卫谢承现在又依附于皇后,但现在被揪出来刺杀李聿的是锦衣卫,狗咬狗一嘴毛才有意思啊。
“回陛下话,宁乐侯所言,的确……为真。”
李聿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下臣昨日午时于林中狩猎,然突遇刺客,在林中狼狈逃窜。还请陛下,替下臣做主!”
此话一出,章平帝面色涨得通红。
他猛地站了起来,因着身体虚弱,那一瞬间没有站稳,整个人差点就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谢春芳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章平帝,“哎呦陛下!您仔细龙体啊。”
章平帝气得双手发颤,他指着赵昀,疾声道:“太子,此事……朕将此事交与你,有你全权处理此事!务必要给李聿一个交代!”
赵昀早已气得不行,他狠狠瞪了一眼赵清珵,在章平帝的注视下缓缓下跪,“回父皇话,儿臣必定彻查此事!决计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大殿内静的只剩下水漏声。
章平帝哼哧哼哧的喘息在殿内回荡,李聿面无表情地跪在殿中,既无章平帝应允他定会彻查此事的喜悦,也无被赵清珵谋算后的愤怒。
他的眼底一片平静,成了湖底漆黑的水波,深不见底。
得了章平帝的吩咐,赵昀终于失去了他的最后一分从容。
在与李聿并肩走出大殿之际,赵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似乎在嘲笑李聿的无知和蠢笨。
“少将军,”赵昀朝李聿摇了摇头,“被赵清珵戏耍的滋味如何?听闻你在林中帮了赵清珵许多,如今倒好,一个赵沐霖做了认证,此事他赵清珵摘得干干净净,少将军倒是成了局中之人,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呐。”
回应赵昀的只有李聿冷若冰霜的背影。
漆黑的身影越走越远。
赵昀站在原地,先是轻笑,最后抑制不住地撑着柱子放声大笑。
今日算他赵昀棋差一招,让赵清珵从死路中捡了一条生机出来。
赵昀边笑边摇头,他赵清珵的身上当真是流着赵家人的血,够心狠!
自赵清珵进望都后,李聿前前后后帮了他多少,廷杖之后若不是李聿,赵清珵只怕早就见阎王去了,赵昀实在没想到,他这个堂弟竟然真的会将手伸到李聿身上。
刺客要去杀的是李聿。
哈哈!
他赵清珵也是想得出来!
赵昀拍掌,癫狂的笑过后神情只剩下阴翳。
他们都知道,这事只要一推到李聿身上,就绝对不会轻拿轻放。
就光是李聿活捉的那个锦衣卫,就够让谢承喝一壶的了,赵清珵算准了只要他不将赵昀牵扯进来,赵昀就绝对不能再插手此事。
赵昀冷笑,他要赵清珵做什么好人?
赵清珵不将自己牵扯进刺杀案中来,难道他还要对赵清珵感恩戴德不成吗!
赵昀只觉得可笑。
赵清珵用一个李聿,将自己摘了出去,又用李聿的沉默将自己摘了出去。
他到底,想干嘛!
不光是赵昀想不明白,李聿亦然。
他从大殿中一路快走,追上了赵清珵。
与赵清珵并肩一块离开的赵沐霖见李聿面色阴沉,打了个哆嗦,他是在西北混惯了,但李聿好歹是辽东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将军,他暂时还惹不起。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赵沐霖搓着手飞快开口:“那什么润鹤我突然想起来我的马还在营地里它待了这大半天应该饿了渴了这可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我去给它喂点干草哈咱们回头再见!”
李聿没有拦赵沐霖。
因为他知道,从始至终,始作俑者都只是赵清珵。
赵清珵没有理会李聿,他自顾自往前走去。
行宫内九曲长廊,赵清珵居住的殿宇偏僻,要穿过一条载满了小南强的长廊,静影沉璧,淅淅沥沥的春雨从长廊的瓦片上滴落,苍翠欲滴的叶片上停留着蝴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叶片上的蝴蝶立马被惊飞了。
赵清珵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鬼影在追逐。
他原本冷寂的面色逐渐变得慌乱,从容和冷静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狼狈。
雨声逐渐变大,白茫茫的雨幕下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声影在廊下交叠。
李聿一把抓住了李沉壁的手腕,他压抑着滔天怒火,一字一句平静地问道:“赵清珵,我只问你这一遍,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此事的?”
“我冲去猎场救你,你我生死一线并肩同行,赵清珵,你告诉我,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少年人眉眼间本该皆是桀骜。
李聿就是这样的人。
可从他遇见赵清珵开始,他便乖顺地收起了桀骜,就像是他那只被驯服了的海东青,收起一身锋芒,停留在他的臂膀之上,唯恐伤了身下人分毫。
李聿紧紧攥着赵清珵的肩膀。
不知道多少次了,面对赵清珵,他总是这样无力。
李聿伸手,甚至都想拔刀相向。
在听见刀锋出鞘的那一刻,赵清珵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的睫毛轻颤,脆弱的就像是方才被惊飞的蝶。
李聿握着刀,最后只是奋力砍向廊下的柱子,他的眸光赤红,“赵清珵,我担心你的安危,一知道你进了林子,便不顾一切地去找你、想要护住你,可结果呢?你算计我?赵清珵,你这个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你想要对付赵昀、你想要在望都站稳脚跟,你说啊,可你凭什么,把我一颗活生生的心摆在你的棋盘上?”
李聿笑了,他的眉眼冷冽,嗓音如同含着冰霜:“赵清珵,在你眼中,我是不会与赵昀无异?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将我随意丢掷,你想利用我打压锦衣卫,赵清珵,你可真看得起我。”
听到这话,沉默了许久的赵清珵终于开口了。
“你是辽东少将军,是皇后最疼爱的外甥,你在望都出了事,没有人会善罢甘休。要想将此事闹大,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赵清珵冷静地和李聿分析着事实。
他托着发疼的手腕,嘶了一声,“你放心,此事很快就会过去的,不会将你牵连太多,刺杀之人涉及到了锦衣卫,皇后娘娘不会看着锦衣卫出事,为了平息你的怒火,届时她必定会提早放你回辽东。”
“李聿,等你一回辽东,此事就与你没干系了。”
这也是赵清珵终于下定决心将事情推到李聿身上的原因。
他虽将李聿牵扯进来,但李聿最起码能够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