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乡
“是喽,你们连绊马索都不知道。”
赵清珵笑得更欢了。
皇后做事手脚干净,锦衣卫都被瞒得严严实实。
他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笑得前仰后合,“你们……你们还真是做了狗还不自知,指挥使,锦衣卫怎么能这样天真呐。”
谢承眼底满是怒火。
但却无处反驳。
因为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两年,陛下越发病重,几次病得下不了榻,皆由皇后垂帘听政,若不是前朝有内阁宫中有司礼监在钳制着皇后,只怕这个北周朝堂都要变成李家人的天下了。
锦衣卫本就是皇权的附属品。
如今皇权式微,锦衣卫身份尴尬,听命于皇后,却不得皇后信任,的的确确就是皇后手底下一条听话了给肉吃、不听话就晾在一旁的狗。
论忠心,辽东与皇后是一家人,辽东大帅乃皇后妹夫,而其中北周军部又以辽东为首。
锦衣卫就算再怎么卖力,也越不过辽东。
“春猎林中出现了辽东才有的绊马索,谢承,此事你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对了,春猎遇刺案本就是一桩谁也说不清楚的烂账,皇后不想让锦衣卫查清楚,太子不想让刑部查清楚,大家都想把这事拦下去,可我偏要你把这事捅大了,捅得越大越好,让整个望都朝廷都为之震动,锦衣卫沉寂了这样久,谢承,你难道就甘心吗?”
谢承拳头紧握。
他怎么能甘心。
他要是甘心,今天就不会来赵清珵这里了。
他们都是有野心的人,但却都被戴上了束缚的镣铐。
赵清珵望着谢承眼底的压抑,一字一句开口道:“谢承,你要知道,陛下如今,还没死呢。”
“北周朝廷,做主的,到底是陛下啊!”
一声叹息。
谢承猛地抬头,他的眼底充斥着不可置信。
陛下,陛下,陛下!
他呢喃道:“赵清珵,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从赵清珵在皇后的周旋下捡回来一条命后,满朝的人都以为他会唯皇后是瞻。
谢承亦然。
他没有想到,赵清珵竟然会选择章平帝!
“赵清珵,”谢承不可置信:“陛下他缠绵病榻,早就……早就无心处理朝政了……”
“无心,不是无能。”赵清珵收回扇面,点了点桌面,“谢大人,陛下是病重,说句大不敬的,如今陛下就算是要宾天了,只要他一日没有合眼,他就一日是北周的帝王,只要陛下想,陛下就能做任何事。”
“陛下,想要我做什么?”
谢承下意识地问了出来,等他问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顺着赵清珵的话想了这样多。
他早就被赵清珵掌控住了。
在这场谈话中,赵清珵看似柔弱无力,但却用一种近乎强硬的手段,切断了谢承所有不该有的想法。
他在这个小院中,能够想到的一切死路,都是赵清珵提供的。
“保锦衣卫,换三大营。”
“三大营?”谢承不明白,“三大营在望都早就形同虚设,陛下为何突然提起三大营?这些年来肯入三大营的都是一切靠着祖辈荫俸混吃等死的纨绔,三大营早就成了望都‘养老赋闲’的地方,在三大营里头当差的都是望都的酒囊饭袋,要他们有什么用。”
赵清珵笑而不语。
没用的东西,用起来才趁手不是么。
这是赵清珵从辽东密信案中学到的。
看似微末,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舍掉一个唐皋,东宫全身而退,可在此之前,唐皋的的确确也只是东宫一个不入流的六品小官。
谁能想到一个六品小官能够对东宫起到这样举重若轻的作用呢?
“陛下的意思,你我怎么能猜得到?总归陛下不想看到锦衣卫被卷进这件事当中,皇后不也是这个意思么?拿着陛下的旨意去讨好皇后,指挥使大人既能在皇后跟前尽忠,又不会辜负圣心,两全其美。”
谢承沉吟道:“我该做什么?”
“保下昭狱中的那个百户,把三大营推出来,一口咬死此事与锦衣卫无关,反正昭狱三百刑罚一一受遍,依旧从那个小百户口中撬不出话,不是清白的,也该变成清白的了吧。”
“毕竟能从昭狱刑罚下还不肯吭声的人,想要他再说些别的,只怕也难。”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吧。”
“陛下想要听到的是三大营,其他的话,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清珵这话,就是让谢承别再纠结昭狱里头那个不肯吭声的小百户了。
事情进展到如今,那个百户的死活,早就没人在意了。
谢承起身,面无表情,只留下一句‘我心中有数’,便转身离开。
院内空荡荡的,风一吹,满地的石榴花瓣卷起来,又落下。
赵清珵看着此情景此景,明明是最热闹的夏天,他却只觉得寂寥。
身旁一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黄昏时分,整个朱雀街都开始热闹了起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能从巷头传到巷尾。
赵清珵的院门挡不住这样的烟火气。
他独自一人静坐在小院中,手中的茶早就凉了,喝一口苦涩无边。
耳边是朱雀街的热闹声,隔壁院子做工的男人回家了,淘气的稚子在院子里头说笑,一家人说着不知哪儿一出的方言,听上去琐碎而言温馨。
赵清珵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从前他也是有过这样的热闹的。
只是如今没了。
橘色的余晖挂在天边,等到最后一点霞光从山头隐匿之后,整个小院彻底暗了下来,赵清珵挂在廊下的风铃丁儿哐当地响了起来,他望着远方漆黑的天幕以及半圆的清月,摸摸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风里面夹杂着朱雀街的饭香。
谁家蒸了馒头,甜蜜的香味顺着晚风飘过每一户人家的小院。
赵清珵耸了耸鼻尖,突然觉得好孤单。
他站在廊下,廊下挂着一盏明灭的灯笼,昏暗的光影将他清瘦的身形拉得好长,铺在地上,成了一道扭曲的影子。
月是故乡明。
可他的故乡早已支离破碎,赵清珵好想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