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失落

之后漫长的几秒钟里，屋子里只回荡着沉重的脚步声。叶辰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易寒拿起酒瓶，又给琉璃倒了一杯，她没有拒绝。

“我他妈的搞砸了，是吗？”他平静地说。

她点点头，说：“我们都知道，很明显他非常痛苦，备受煎熬。我不该问他关于他小女儿的事。”

易寒说：“也许不，我还是认为他说出来会好一些。”他解释说，“在我们能够面对所发生的一切之前，我们没办法为未来打算。我们只有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才能开始新生活。”

“你能够面对这一切了吗？”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不。”他承认道。

琉璃也说道：“我还没开始呢。老实说，我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我认为我们都应该从最痛的开始。折磨叶辰的是他的妻女。你呢？”

她喝了口酒，考虑着他的问题，“真的不知道。每件事都很痛苦。”

“好吧。那什么对你影响最大呢？”

她又一次无法回答，“不知道。昨天我在想我姐姐的孩子，这让我很难过。虽然我很少见到她们，但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他们住在哪里？”

“海外。姐夫搬到科威特工作了几年。他们原定于明年夏天回来。”

“他们仍然可能……你怎么认为呢？”他耸了耸肩。 

“我们仍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国家受到影响，是吧？”

“不能肯定。但……？”

“但？”琉璃反问道。

“但我想我们可能会听到一些东西，你认为呢？”

“不一定。哦，来吧，易寒。如果还有活着的人，我们也许会听到一些消息。”

一提到活着的人，易寒立刻就开始想那群被遗弃在光明社区中心破旧不堪大厅里的幸存者。他想象着周杰、王刚、李斯和其他人的面孔，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好，还没深想，琉璃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的家人呢？他们呢？你最想念谁？”

易寒深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然后用手指拢了拢头发，说道：“我和一个叫玛丽的女孩交往了大约六个月，”他开始说，“但我根本没有想到她。”

“为什么？”

“我们三个星期前就分手了。”

“那你想她吗？”

“不再想她了。我也不想念我最好的朋友，不想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我更加想念其他人。”

“比如？”

“比如我妈妈。昨晚我睡觉的时候想起了她。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当你刚要睡着的时候，你似乎能听到一个声音或看到一张脸或者什么别的？我不能告诉你她说了什么。我能听到她说的话。这就像她躺在我旁边一样。”

“那个人就是我，我躺在你旁边。”琉璃笑着说，她想要活跃一下越来越压抑的气氛。琉璃仔细打量着易寒。她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有自己的见解。渐渐地她开始看到一些迹象，表明他可能比她最初想象的还要复杂。他直言不讳，固执己见，偶尔还会表现出攻击性。但她意识到，尽管他表面上以自我为中心，但他真的很关心叶辰和自己。

厨房里的谈话一直持续到酒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讨论变得不那么深入和集中，变得越来越琐碎和无聊，到了第二天凌晨，他们谈论的几乎所有事情都变得无足轻重和空洞乏味。在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里，琉璃和易寒交流了彼此的长处、弱点、爱好、兴趣、恐惧、（现在毫无意义的）抱负和野心。他们谈论他们最喜欢的书、电影、唱片、电视节目、音乐会、音乐家、演员、食物、政治家、作家和喜剧演员。他们了解到彼此生活中其他众多的方面——他们的宗教信仰、他们的政治观点和他们的道德立场。

接下来的几天里叶辰基本上都独自待在阁楼的卧室里。 看得出来并没有起到作用。有什么办法呢？他当然可以跟易寒和琉璃谈，但为什么要困扰他们呢？每一次谈话，不管是怎样开始的，似乎都以三个人各自陷入完全的、绝对的消极之中而告终。他们要么谈论他们剩下的太少，要么谈论他们失去的很多。

叶辰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他认为，只有尽量不去打扰他们，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他的卧室很宽敞，又是在顶层，比较温暖舒适。对叶辰来说最重要的是，它与世隔绝。除了为了看他，很少有人上楼来。因为没有人需要见他，所以根本没有人上楼，这也是他喜欢它的原因。

尽管卧室又乱又旧，但有使用过的痕迹。他们第一次到达那里时，叶辰就已经决定把它当作一个临时基地。家具很少——一张单人床，一个双人衣柜，一个抽屉柜，两个油漆得很亮的凳子，一个书柜和一个破旧但舒适的沙发。叶辰在衣橱顶上发现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堆玩具、一些旧书和一副望远镜，他擦过镜片之后，就热衷于看着窗外的世界慢慢腐烂破败。

虽然他很少会和他们在一起，但他从不感到内疚或失落，因为他不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乐于袖手旁观。他坐在靠近窗户的凳子上，一直在琢磨今天是星期五、星期六还是星期天。从前的每一天都有自己的“感觉”和氛围——每个星期从周一早晨开始，随着周五晚上和周末的慢慢临近，心情从平淡到雀跃。现在都不重要了。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昨天就像明天一样令人沮丧、沉闷、灰暗和毫无意义。

他坐在一张木凳上，举起双筒望远镜对准窗外，能看到绵延数公里的原野上的东西。世界是如此的宁静和自由，即使在远处，他也能分辨出一些细微的细节，比如远处教堂的尖塔。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消失时，他看到了从尖塔上褪去的颜色，在淡紫色的晚霞和蓝色天空衬托下，它变成了墨黑的轮廓。多么奇怪，他想，这一切怎么看起来如此平静。在表面平静的掩盖下，世界充满了死亡、疾病和毁灭。即使是最绿色、最纯净、看似未被触及的田野，也都是病菌和满目疮痍的滋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