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与虎谋皮
这一夜，禹州又下了雨。
黑衣人首领弯刀，因叛国罪被囚禁于藏书阁顶楼。
这囚禁之处寒酸得很，不过一个凳一个桌的大小，矮凳破旧，桌子破损、又散发着霉味，桌上有一盏昏黄的、时不时闪烁的油灯，灯的底座上有着黏糊糊的、看起来是某种燃烧后的残烬。
弯刀是个壮硕的男人，此时他抱臂俯身坐于凳上，上半身伏于桌案之上，看起来活像一个潜伏的黑豹，他依旧是一袭黑衣，偶尔一抬头，露出带着凶气的目光，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清算。
自从陛下派的亲兵到达禹州城，他就面临着清算。
他手上没有把柄，因此也没有挣扎的机会。
他写出信件去，然而却石沉大海，他相信大人的缜密，不会任由传递的信件被人截留，他知道大人将他作为了弃子。
而他没给自己留后棋。
不，准确的说，他作为暗人，本就没有后棋，此前之所以选择大人，正是因为他想给自己留一步后棋。
看来终究是一无用处了。
弯刀伏在桌案上，回想着曾经的事，那个人告诉他，如果愿意为他所用，他将保证让他终有一日可以脱逃陛下的管制，这样，他就不必仅仅依靠被锻造出的忠诚和武功苟活，可以真正为自己的命做主。
彼时，弯刀相信了这番说辞——数年的训练经历、十数年的暗人生涯，他早已看清楚，自己就像是陛下用的墨。平日用墨书写，而当墨干涸用尽，就将被弃置一旁。更甚者，若这墨书写过不可言说的秘辛，便会被毁去。
“若我因相助于你而受困，当如何？”
“这是寻常事。任何事情，都要承担风险。”那个人的声音仿佛无底的深渊，有着投石而入依旧不起涟漪的可怕的平静。
“可我若因此受困，意味着你给我的承诺全都无法达成。”弯刀却并未陷入恐惧，他带着一种我为你打工就应当被给予报酬的凛然径直说道。
于是那个人发出森森笑声。
“那我就多答应你两件事。”
“其一，你天赋不错，若你助我，我帮你，让你不再是一柄单纯的刀，而是有一些权力的刀，如此，你多少能有点自由。”
“其二，若你因此受困，我必将助你达成目的。”
他说完这个承诺，又不紧不慢补充道：“只是若受困，也定然有你行事愚蠢的过错，所以你可以达成目的，但一定也会有苦痛和不得已。”
第一条弯刀能明白，第二条却实在是语焉不详。
弯刀沉默了，可是当他想到被直接丢弃的恐惧，他答应了下来。
这些年便如那个人所说，他坐到了首领的位置，他拥有了一定限度的自由，他也确实在为那个人做事。
而如今……
又到了这第二条应验的时刻。
弯刀固然不以为自己愚蠢——禹州地动，可能是受到了禁地的影响，若他不抓住这样的时机去深究，又何谈替人做事呢？
只可惜，这终究是上位者的游戏，他早就该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得选，而不至于事到如今，像一条狗一样趴在这里，一边回忆一边悔恨，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被给出‘辩驳自己非愚蠢’的机会。
弯刀忽然从臂弯中抬起头来，他那一双眼里闪着绝望的光。
他从怀中摸出来一柄匕首，这匕首上海带着干涸的血。
——他本不应还有这东西的。
——就在他被抓捕扣押时，他一口将所有问题自己认下，把手下全部都摘得干干净净，而他们说是手下，实则也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在他被搜身时，他感觉到一位昔日的手下分明碰到了他怀里藏着的硬物，但对方权当不知一般，终究是将这枚匕首留给了他。
昏黄的光映在匕首的刃上，显出几分残阳般的血色。
居于这狭小之处，此时武器又有了此前他从未想过的意味——他被旧日的手下给予了仁慈，让他仍保有最后一丝自由，他仍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笃’。
‘笃’。
是靴子踏在地面上的轻响。
弯刀的动作暂停了——他知道，如果是来提审他的，绝不会是这样的声响。
他终究是想活，他存了一丝期冀希望是那个人前来信守承诺。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宛如阴影一般，出现在了牢狱的门口。
“……你是何人。”弯刀依旧未失却警惕。
“奉命依约而来。”着黑色斗篷的来人声音低沉。
“何约定。”弯刀戒备地、毫不停顿地发问。
“不知。”来人也坦荡。
弯刀发出绝望、嘲讽却又压抑的笑声：“不知……只让奉命行事，却不告知因由，他斩断了我和他对话的机会。呵呵……他守诺，他真当是施舍我，到头来，确是把我当做一个蠢货了。”
“这不重要。”来人似乎毫不关注他的情绪。
弯刀愣了一下。
——是啊，那个人并不在意他是不是蠢材。
——或者说，在那个人看来，他也不需要在意自己是不是蠢材。
可这正是弯刀所不能忍受的，他从血雨腥风中走出来，他觊觎自由，却又更加自负于力量，他过分的骄傲容不得他自认为弱小或愚蠢。
弯刀瞪着一双浑浊的、绝望的眼睛，举起一只手来指着来者，奈何他丝毫不为所动。
蒙着黑斗篷的人，隔着栅栏将一个瓶子递了过去。
弯刀冷冷看着他，维持着指着他的动作。
黑斗篷人不以为意，仿佛对方伸手了一般，径直松开了抓着瓶子的手。
弯刀的眼底一瞬间闪过惊诧之色，赶忙伸手去抓——他身手迅捷，果然捞住了这个瓶子。
“你——！”
他一抬眼，看见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已经转过身去。
“你等等！他——他至少应该交代了什么。”
“将东西带到。”
“他至少应该告诉我怎么使用，什么时机使用——”
披着斗篷的人转过身，并不再回答他的问题，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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