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局外之局
此回答且狂且骄。
柳老爷子闻言不由得朗声大笑——身怀这般功夫，这性情目中无人，也是意料之中，若当真谦逊非常，反显得怪异了。
“远来是客，请吧。”
柳老爷子对着大寨正堂的方向一抬手。
唐九作了短暂的打量，发觉这大寨如今空空荡荡，看上去竟像是连旁的随从都没有，竟像是一出空城计，请君入瓮了。
但她既然来了，只身一路上了云山，就绝没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唐九从那几个跌坐在地的山匪中间走过，踏入柳刀门的大寨。
柳老爷子转过身去，亲自引着这位楚婴楚公子向寨中走去。
而正如唐九对柳老爷子的观察那般，柳老爷子又何尝不在观察这个后生？
唐九能听出柳老爷子的步伐扎实、落地如桩、步步有力，而柳老爷子也能听出他身后这后生的脚步声极轻极捷，倒像是一只夜间行于房梁上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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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走入了正堂。
唐九在门前略一打量，心中也不免稍稍称奇。
这云山上的柳刀门，历来顶着山匪之名，可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粗野的匪气——便说这正堂里的装潢，既大气，又雅致，便是那桌角的木纹都极是考究。
若是旁人只瞧不听，定然不能猜出这竟是山野匪寇盘踞的窝点，只当是哪里有头有脸大户人家的宅邸。
不过，反过来想想柳老爷子的年纪、云山的位置，以及柳衍以何自居，这样的装饰便分毫不显得突兀了。
唐九的身上沾了不少雨水，她一路打过来，这雨水便不紧紧是清水，而是混杂着血和泥土的水，踏入这大堂，滴滴答答地便显得不干净了。
唐九倒也丝毫不羞，便这么径直跟着走。
直到柳老爷子在主位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此时此刻唐九反倒松快地笑了。
她倏地拔剑出鞘，反手出剑，稍一用力，挑起桌上的油灯，稳稳当当让灯顺着剑滑到自己面前。
“老爷子，我这剑上沾了云山的人血。”唐九的眉眼在灯前飘飘渺渺，她继续道：“但没带着云山的人命。”
柳老爷子一拂袖子，将腰间一直明晃晃佩戴的柳刀搁下，他略微颔首：“楚公子亦是重诺之人。”
他坐到主位之上，闭目道：“衍儿，给客人看茶。”
柳衍在屏风后，这会儿一直大气不敢出，听了唤方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见了楚婴，他极是恭敬地一低头，便算是问过好，随后，他像是一个后辈一般，给楚婴和柳老爷子先后倒了茶。
“一如爷爷猜测的那般。”柳衍低眉，一如柳老爷子此前交代的那般，那日在醉云居，是他和楚婴见面，于是，如今这来龙去脉也当他先开口：“我假意求助陈县令，他却装聋作哑，一味搪塞，拒绝施以援手。如今，他的确已不可靠。”
柳老爷子真人不露相，此时却缓缓地纠正他一句：“从未可靠。”
柳衍有一瞬的惊诧，他心中是疑惑的——自他年少时，柳刀门和陈县令便过从密切，他一时难以反应这么多年竟都是虚与委蛇。但他又深知，爷爷坐镇柳刀门这么多年，爷爷的判断，不会是错的。
看来他所需要的历练，不仅仅是功夫上的，心智上更需弥补。
“楚公子，我等待你这样的人，等了许多年。”柳老爷子叹道：“最初，我想的是带上他的父亲，可是太多年过去，他父亲也不年轻了，这才选了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所以从一开始，双方就一同作了局。
柳衍见到楚婴，二人不仅仅是澄清和客套。柳衍说明了柳刀门的意向——衙门势必有意引发他双方之争斗，他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双方一番合计，于是，便有了之后应对‘袭击’、‘告官’、‘证据’和打斗。
以及打斗之后的‘结仇’和劝告。
这一切铺垫，直到今日楚婴名正言顺地上山‘寻仇’。
这一切，起于谋算，里应外合，方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如此，才能一边将陈县令一军，一边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今日楚公子来此赴约，确实武艺非凡。”柳衍拱手道。
“过奖。”唐九简单地答道：“老爷子，时间不宽裕，我们直入正题吧。”
柳清和柳衍二人都沉默下来，柳衍有些慌乱地看了自己爷爷一眼，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给他任何目光。
柳老爷子此时点了点头：“你想要去云山的暗穴。可以。”
柳衍一惊，心道这可是历代当家才能知道的事，纵然双方合作极是重要，但如此合盘托出，只怕也不妥？
唐九笑：“老爷子是爽利人。”
柳老爷子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自我见你第一面，我便作了这个决定。”
此言一出，唐九却也不免诧异，却听柳老爷子继续道：“楚公子，你应当听说过‘柳襄’这个人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名字，你在许多人的嘴里，都听见过。”
唐九皱了皱眉——柳老爷子显然没有猜错。她听过好几个版本，各不相同，目前，她还是觉得楚离讲的最有道理些。
柳老爷子笑了笑：“当年，我决定相信柳襄，相信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姑娘，就是一场豪赌。我向来保守，会赌这一场的原因却也简单——她的出现，本就道破了我心中关于云山一直以来的疑窦。”
柳衍在旁边听得一脸懵——显然，他此前对柳襄的了解，和这也不一致。
“这正是我如何知道‘暗穴’的存在。”柳老爷子继续讲道：“以及，‘暗穴’有钥匙。她告诉我，云山看似坚不可破，实则又能危如累卵。那时，我和她约定，柳刀门庇护她，给她提供外面的消息，而她，则要以她知道的一切反馈柳刀门，让云山成为真正安全之地。”
柳老爷子难得话多，他继续道：“于是，我听她所言，调整了整个云山的寨子排布，关于暗穴的发掘，也进展颇丰。这样的合作看似非常顺利——直到那个消息传来，她突然离开了云山，那时我在闭关，急匆匆来禀报的侍从，只递给我一封她留下的亲笔信，这信上有承诺亦有恳求，那封信的最末尾，她写‘阅后即焚毁，此后，可再有一位柳襄，当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