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音坊将至
纸的下边角皱皱巴巴的,唐九伸手抚弄,她知道这个触感——是纸张被水浸泡过后又变得干燥的那一种抚不平的皱。
“但是……此事不能自欺,当我跟着跳下去找到云雷之后,我意识到他最终是死于我之手,在和恶人的打斗中,他本就身受重伤,因此掉落下去的时候,被我开启的机关里的乱箭命中,回天乏术。他面上都是鲜血,最后的气力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他是懂得我的。只是我好恨,我太天真也太愚蠢,我本不谙世事,如何自负至于以为自己可斗得过恶人呢?”
这一页纸更是皱得厉害,甚至有些字迹都变得模糊。
唐晓并不是什么做文章的好手,前面那几页叙述,有的稍显拖沓啰嗦,只是到了这一页,纵使有些颠倒的字句,也流露出一种浓重的绝望,字字泣血。
唐九看着这样的文字,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我更恨自己学艺不精。若彼时我听父亲教诲,勤加习练,我的武功不至于如此,我或许至少……可以带着云雷离开这里,带他回到他的北疆。可我根本背不动他。”
“我担心恶人一朝得逞入此禁地,会借云雷之身份谋图不轨,或将危及镇北,便决定将云雷就地葬下,可辨明其身份之物品,则由我随身携带。”
唐九看着这里的记录,心里又不由得起了一丝敬佩——那时的唐晓,或许武功不佳,或许性格天真,但是在如此灾难面前尚能仔细思考,尽力避免后续的危机,她很厉害。
“这些物品,和云雷写予我的信,我皆仔细收存于云纹木盒之中,来到此处,日后我当加倍努力,以期日后能重见天日,且不将灾祸带给家人和镇北。若有那一日,我便将这盒子交予镇北,我当伏地请罪,并恳请他们允我作云雷之未亡人。”
唐九读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把这最后几页纸掀开,最下面,赫然是一个封得极严密的云纹——看来,唐晓最终也没能实现她的愿望。
“我葬下他,又何尝不曾心怀死志?但我又清醒地知道自己必须走出去。没有饭食,也没有饮水,我走着走着几乎晕死过去,恍惚间却记起了幼时的一张图像。何其有幸,我循着记忆中的关窍和路线,甚至有些轻易地从中走了出去。”
唐九皱起眉头——这有些怪异,若是许多年前,唐晓便走通了那一条路,那么她和谢子叙,便不应当被作为首次成功走出去的人。
抑或,当年或许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抑或……
唐九并不敢细想下去,唐楚孟之祸的由头,是否会与此有关?只是单从时间上,似乎并不是。
“走出去时,亦是一个夜晚,乌云闭月。倍感恍惚,大抵没过去多久,只是如今我已失去了云雷,也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家人相会了。我如同一个孤魂野鬼,可我又深知这世上有我必须要守护之物。”
唐晓,是一个很坚韧的女子。
唐九在心中默默想着,她最是钦佩坚韧的人。
“我知道那恶人图谋机关术,是意在天下,我用尽了我的气力回忆,只想起云山这个地方——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有谁在这个位置点过一个红点,又描绘出复杂且极精妙的图案。我要前往云山。”
“彼时的孤勇,如今,弯绕曲折,却终于得以实现。”
-
这几日的禹州大体上是欢快的。
原因无外乎有二,一则是那烦闷的盘问终于结束了,看管便不那么严格了,同时,随着书院重建成效喜人,大家的活动范围、可以参与的课程也愈发多了起来,几乎便要恢复到此前的正常状态了;二则,便是那在学子之间流传甚广,据说连掌事都没有否认的消息——箜老师将带着他新组建的女子音坊回到禹州。
是左承骏把这第二则消息带回来的,此时谢子叙和慕容阔都坐在桌子旁喝茶,倒是左承骏喝了一杯又一杯,仍忍不住走来走去,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半晌,忽的道:“好在操练场也修好了,我这些天可要勤加习练。”
他很快又叹息:“阿婴竟还未回来,若是回来了,当与我比试比试,也好让我更快进益。”
谢子叙抬起眼来看了看他,只鼓励道:“此决心可嘉。”
慕容阔素来良善,闻言却忍不住嘴上缺德:“表哥,你当真以为他勤勉?——若真如此,此前林猎和赶路时,他被打成孙子的时候,就该有这决心了。承骏啊,他是有惦记的姑娘了。”
谢子叙喝了一口茶,依旧是鼓励的态度:“哦,哪一位?”
左承骏闻言眼一瞪:“你们……你们!”
当真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讲他的笑话!
慕容阔嘻嘻一笑:“我猜,是伍相家的嫡长女,伍云染伍小姐。”
左承骏脸更是红了:“阿阔,你全是胡乱猜测……”
“是猜测,但可不是胡乱。”慕容阔正色道:“好几年前的宫宴,伍小姐掉了一枚珠花,让你偷偷拾起来,宝贝似地藏着了。旁人醉酒了没看清,我没喝酒,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你……你!阿阔,你浑说!”左承骏的脸已经红透了,几乎百口莫辩,张开嘴只能指责对方是胡说。
慕容阔笑了笑:“说的你羞了,倒是好事。此前我还当你不谙世事,糟蹋那些姑娘的心意。如今看,你也并非一窍不通。云染小姐的确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难有人能出其右,你喜欢她,也是一桩好事。”
当朝权臣伍相的掌上明珠,嫡长女伍云染,的确是个才貌俱全、声名在外的美人儿。见过的,没见过,经过春猎,也都知其是何等惊艳。
人言她容貌极明艳美丽,当真不假——便是着素衣也埋没不了倾城国色,便是着一袭烈火色的衣裙也分不走她半分艳丽。
琴棋书画俱长,曾几何时只闻她弹琴作一支《车攻》,已是奇佳,然其善舞名声更大,甚而有人曾写诗,将她的舞比作盛放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