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问香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白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小兰的这个状态是虚病,怕是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过去的时候农村里总有几个辈分高且懂些阴阳的老人。左栓柱没有犹豫,直接拉上生产队里的排子车,向族里的五奶奶家飞奔而去。
五奶奶算是牛叫河左家辈分最大的老人了,平日里爱清静,自己在村子北坡小院子里独居。虽说也不算远,栓柱拉着五奶奶回到大田家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五奶奶头上箍着深蓝色头巾,裹着小脚下了排子车,拄着拐棍用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屋里挪腾。
一进屋,大田婆娘看五奶奶来了就又开始哭嚎:“五奶奶您可算来了……”仿佛流浪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似的发自肺腑的大哭。
只是这哭声还没发泄完就被五奶奶的拐棍敲了回去,五奶奶沉着布满了老年斑的脸,阴翳的剜了一眼这婆娘,说:“给我悄悄的,啥事也沉不住气!”大田婆娘立马止住哭泣,抱着虎子的头退到一侧。
小兰在看到五奶奶后,空洞的眼神转为凌厉,被绑得结实的身子在炕上剧烈扭动起来,想要接近五奶奶,大田一看不妙立刻跳到炕上,把小兰给死死摁住。
小兰斜着眼瞪着五奶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如同破旧的风箱。然后笑了起来,嘴里虽然塞着毛巾,但仍能发出呵呵呵的笑声,这笑声粗的像男人,又像黑夜里的夜枭子。怎么听怎么像在嘲笑。
五奶奶看相对安全了,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习惯性的盘起腿,接过栓柱递上来一支烟后,她才仔细询问起小兰的情况来。
几人便把小兰的事情陈述了一遍。听完后,五奶奶对大田婆娘说:“去,找个拍子,拿柱香来。”
所谓的拍子是指村里人用高粱杆横竖排列两层编起来的圆形盖子,两侧平整,用于盖瓮口。
大田婆娘很快就找来了这两个物件,战战兢兢递给了五奶奶。五奶奶将拍子几乎垂直的竖立在炕栏上,拿火柴点燃了香,未燃尽的火焰又点燃了刚才栓柱递过来的那支烟抽上。然后双手捧着香,在小兰头顶上绕了好几圈。嘴里念叨:“是谁?是谁你就坐,坐下来说话……”
重复好几遍后,五奶奶就把香往拍子上放。很显然香掉了下去,垂直的面当然托不住。五奶奶并不气馁,只是眯着眼煞有介事的不断重复这道程序。
小兰此时变得安静起来,只是眼神里仍是嘲笑,似乎在看一个小丑的表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大田婆娘大气不敢出,却有些焦急,看看屋里又看看屋外,寻思公社食堂怕是没饭了。
直到接近下午两点的时候,这柱香,竟然定住了。没再往下掉。小兰也在此时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五奶奶聚精会神的看着香头冒起来的青烟,观察其轨迹和方向。嘴唇哆哆嗦嗦似在说着什么。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瞪大眼珠子难以置信,对五奶奶更是佩服至极。
许久,五奶奶的仪式终于结束,她伸出两根手指,栓柱又递上一支烟,顺便给点上。五奶奶深吸一口,仿佛放松了许多。开口说道:“我这是问香。”五奶奶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而且,还有道程序是送神。”
对于不干净的东西,懂阴阳的人对其都是尊称,所以说是送神。大概意思就是五奶奶和小兰身上的东西沟通好了,请它离开。
对于这听不太懂的话,左栓柱试探着问:“这小兰她,到底是咋回事啊?”
五奶奶示意大家出了屋子说话。
五奶奶解释,小兰身上确实带回来了东西,刚才她借香问话,得知它确实是一位“白媳妇”,小兰挑粪的路上内急,就在人家头顶上小解,这一下冲撞了人家。要知道污秽之物是那些东西最忌讳的。五奶奶好言相劝,赔礼道歉,它才答应离去。
一旁的翠菊木讷的看完这个过程,心中充满震惊的同时也有着无限的好奇。怯生生的问:“五奶奶,白媳妇是个啥?”
五奶奶脸色阴沉的看了一眼翠菊,嫌弃不知深浅的妮子多嘴。翠菊一个哆嗦,低头不再说话。五奶奶看大家的眼神中都带有疑问,又接着解释。
“这白媳妇啊,是结冥婚没结好造成的。一般已故的男女,且生前未成亲,家里人怕到那边孤单,便找人说阴媒,给撮合到一起,叫结冥婚。可是那边呢,也是有喜好和厌恶的,若阴男不接纳这个冥妻呢,就会将之赶走,落魄荒野形成游魂。”
大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小兰可是大白天碰到的,这东西白天也能出来?”
五奶奶坐到院子里的搥臼上指着翠菊说道:“先前听这小妮子说,小兰是晌午一两点的时候去解手的,这大伏天、又是晌午,正是午时和未时过渡那段,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间段啊,盛极而衰这个事你们不懂吗?一般大夏天中午的时候都要午睡,不许孩子们乱跑是有原因的。算了,甭琢磨了,认倒霉吧。还好有我这个老婆子。”
大家便不再多问了,按照五奶奶的吩咐,去置办一些物件。帛衣、纸钱、香灰、柳树枝和生产队黄牛脖子系的铃铛。
待到半夜,时间接近小兰发病的时辰时,五奶奶将帛衣和纸钱点燃,升腾起的火焰激烈的跳动。栓柱偷偷看了一下炕上的小兰,那眼神在火光的映射中变换闪烁,看起来不真实,越看越不像人,栓柱如芒在刺,不再去看。
五奶奶又从小兰身上取了一绺头发,点燃后放到半碗清水中,继而将燃尽的纸灰的和香灰混一起,也放了进去。一切就绪,五奶奶跪在炕上,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拿着柳树枝蘸着碗里的水朝小兰头顶上泼洒去,轻声哼唱着难懂的词汇。
小兰低着头,安静无比,像一个正在积极接受治疗的患者。
一刻钟后,五奶奶停止了手中动作,也不再吟唱,就剩嘴唇无声的哆嗦。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小兰。
突然一声戾叫划破安静,紧接着院子里一团黑影扑向窗户,带着翅膀扑打的声响。大家惊出一身冷汗,甚至五奶奶都打了一个激灵。
这叫声农村人自然清楚,是夜猫子。
就在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窗户上时,小兰慢慢抬起了头,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