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半木鱼声
在牛叫河村,张家只是个外姓,人丁凋零,一直单脉相传。对于我张家历史,从我爹口中得到的信息就到我爷那辈,并且很惨。二爷如此坚定说我张家必须得懂那种文字,说明二爷很可能知道张家的一些秘密,不过我再三追问,二爷除了教我认字外对我张家的事闭口不提。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殄文。
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离开牛叫河,因为我已经到该念初中的年龄了。牛叫河村太小,无法形成一个中学的编制,所以只能去二十里外的大峪中学。
很巧,就是二爷故事中的那个大峪村。
由于离家远,初中又有早晚自习,我选择了住校。
大峪中学并非建立在平地之上,而是依山而建,分为前中后三个院子。每个院子之间又有很长的石阶相连。所有的建筑左右对称,极具美感。学校东侧则是一个戏园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村里过庙会唱大戏的地方。
前院作为教室,留一处空地竖立国旗作为重大活动场所。中院作为教职工办公室及会议室之类的,屋舍环抱一块空地作为篮球场。后院则是宿舍和食堂。那会的住宿条件和我上大学时截然不同,宿舍十一个人,排成一溜睡大通铺。
我初中的成绩不算好,在中下游,这和环境有关,用家长的话说就是学习风气不行。大峪村自从包产到户政策后,就由公社改为了乡镇,算是一个镇子的行政中心。而我们这些十里八乡来念书的住校生,总是受到排挤。班级里明显形成了两个派系,本地走读生和住校生。
一般住校生都会一次性带至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所以班里的走读生经常的向住校生要钱,所谓的保护费。住校生不给就会挨打,或者被子上被人尿尿。初来乍到的孩子,都胆小,只能忍气吞声。
我外出上学前爹娘就教导我,一定要听话,不能惹事,吃亏是福。
但我骨子里有股子犟劲,刚开始要个一块两块的我就忍了,后来要五块十块,我的牛劲就上来了。要知道那会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才十几二十块钱。
我不服,拒不交钱,就和走读生发生了冲突,走读生人多势众,住校生窝囊怕事,很显然我被揍的很惨。我急眼了,跑到食堂后厨拿了把菜刀,追着这帮孙子要拼命。一群人见到我这架势就怂了,一哄而散。这帮人有个领头的,班里有名的混混,叫赵国强,我直接把菜刀架到他脖子上,让他返还了我这个宿舍住校生的钱。
结果是我被全校通报批评,而赵国强则成为了一个受害者。我一百个不服,往上申辩,校长直接大发雷霆,把我划为流氓地痞,留校察看,差点退学。慢慢的我才知道,赵国强的舅舅是我们校长,这理,没地说。
之后我便不再忍让,逐渐强势,大小仗不断,宿舍的住校生乃至别班的住校生都以我为中心团结起来。与走读生的势力形成了分庭抗礼,井河不犯的趋势。
从这之后,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这可愁坏了我的同桌。
我的同桌叫王蕾,人如其名,很漂亮,长大后绝对能开出一朵鲜艳的花,妥妥的美人坯子。笑起来嘴角两个深酒窝,很干净的感觉。她是大峪村人,学习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我刚入学的时候给与我很大的帮助。
我和其他男生不一样,我重文轻理,或许受二爷的影响,语文和历史我不学都会,唯独数理化不感兴趣。开始的时候王蕾总能耐心的辅导我的功课,这使我的成绩不至于拉胯,还能在班级的上游。
我特喜欢跟她讲一些鬼故事,看着她害怕的样子得意至极。她总是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怯怯的问我,这是真的吗?好像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对她一直坚持科学唯物主义的信念进行了动摇。甚至有时候我会写一些二爷教我的字让她去猜,结果自然是猜不出,捶着我的肩膀说我就会骗人。
和赵国强打完那一架之后,我变了,开始变得懒散,失去了对学习的兴趣。很多时候逃课,回来就是脸上挂着彩。王蕾从不问太多,眼神里有种莫名的神情,默默的塞给我消毒棉和紫药水。
有一次王蕾问我:“你以后最想干嘛?”
这句话把我问住了,对啊,我的理想是什么?
我从没给自己一个规划。农村出来的孩子,很多人理想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而我不是,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张小宇,你就想这样的混下去吗?”王蕾有些失望。
“老爷们的事,女人家家管个啥?”我故意学大人的口吻反驳她,因为觉得被一个女孩这么说很没面子。还有一方面,是掩饰内心的恐惧,掩饰未来的不知所措的迷茫。
“你爱干啥干啥,谁要管你!”王蕾小嘴一撅,生气扭过头不再理我。
但过不了一节课,王蕾就又会恢复干净的笑容。
这女孩子不记仇,挺好。
很多时候我喜欢把脑袋枕在胳膊上,斜斜的看王蕾认真的写作业的样子,那忽闪的睫毛,认真的模样让我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不过看久了王蕾便脸颊绯红,用胳膊肘捣我一下,羞赧的:“老看我干嘛,讨厌。”
每次胳膊捣我,王蕾手腕上的银镯子总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说我能看看这个镯子吗?王蕾认真起来,说是祖传的,外人不能碰的。而后再微笑释然。
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萌生情愫,那种看破不说破,但心里暖洋洋的感觉真好。
当然,跟人干仗仍然是我的家常便饭,不过干仗的理由,多了一个王蕾。接近她的人,敢写纸条的人都得先过我这一关。不过有一个人却让我厌恶至极,赵国强。经上次一役,明面上我俩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暗地里这小子阴我好几回,尤其后来总在王蕾身上做文章。
初中是有晚自习的,下课后走读生要摸黑回家。这时候赵国强就充当了王蕾的护花使者。听说这孙子总在王蕾面前说我坏话,还承诺凭他舅舅的关系能给王蕾评个三好学生之类的。
我一笑置之,这种伎俩太小儿科。相信王蕾也不会听这小子一面之辞。我跟王蕾半开玩笑说赵国强不安好心,以后离他远点。
王蕾眨眨眼,嘴角弯弯,酒窝乍现,小声嘀咕说:“好像你是好人似的。”说完便低下了头。
……
期中考试完的第二天晚上,早已熄灯。我睡的正迷糊,隐约听见有人在宿舍外轻轻的喊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急促。
我醒了过来,确定不是做梦,支棱一下坐起来,然后扒开窗帘往院子里看去。确实有个身影,窈窕纤细,再仔细听声音,我确定了,是王蕾。
我看了下表,快十二点了,这大半夜的,她怎么来了?
我脑子里一串问号,急忙穿好衣服出去。问她咋会在这。
王蕾很急切也很害怕的说:“这不期中考试刚结束,班主任让我一起判卷,她家里还奶着孩子,中途就回去了,剩我一个人忘了时间,就到现在了。”
原来如此,我说没事,我送你回去。
王蕾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不是指这个,你听听,好像有人在敲东西,就像和尚敲的那种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