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粉红枪套
是的,他没在做梦,杀人、审判、押送……这一切都是无比真实的,包括眼前这位女刽子手。
国军中女军官并不少见,但见到此等美人却是稀罕事。她足有一米七的身姿,几乎与李顺水长得一般高,肌肤是那种刚刚成熟的蜜桃色,面廓则像是用美工刀裁好似的精致,鼻梁骄傲高挺,盈盈美目神采流转,笔挺的中山式立领制服英气十足,少校领章熠熠生辉。更让李顺水吃惊的是,她长得倒有七八分像是清秀如菊的小怡,只是气质神韵完全背道而驰,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侵略之美。
他们……竟然让一个女人来用刑……
他感受到了羞辱,但决计不会朝一个女人动怒。
“放心,小兄弟,我的枪可稳着呢。”她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朝待宰的囚徒晃了晃手中的勃朗宁M1935式手枪,还特意展示了一下枪柄上的粉色握套。
李顺水听说过这种大威力的9毫米口径手枪,近距离射击,噢不,也许该称作“轰击”,足以把目标的脑袋炸烂。这支铁血气味十足的杀人利器,却配上暧昧的粉色,确实有些恶趣味了。
“叫他们换个人,军法处的谁都行,我不想死女人手里。”他快速扫视了在场的男性军人,个个衣冠楚楚,风华正茂,在他们面前,自己像个才放下锄头走出田埂的农民。
这番话让男军人们纷纷皱眉,用嫌恶状的眼神回敬了挑剔的死刑犯,而后不自觉的朝各自身后的方向退了几步。
“这些个公子哥,莫说杀人了,打过靶的都不多,别难为他们啦,就让本姑娘送你上路吧。”她压低声音,像是在极力维护男士们的颜面。
李顺水闻到了她船型军帽沿下散发出的洗发水香味,像是橙子味,又或是草莓味,他说不准。
“难道……你杀过?”他仍不改一脸调侃,等着女军官怒极开枪。他相信,在正常心态下,这女人是不敢动手的。
她靠近了他,几乎脸贴着脸,气吐如兰,肆意迸发的雌性荷尔蒙令他心如撞鹿,面色飞红。
勃朗宁手枪的乌钢枪管在他发烫的脸上厮磨打转。“这枪阴气可重,一到夜里就呜呜的响,那是索去的人命在哭呢。瞧见这枪套没?我可是请庙里法师开过光的,怯邪。”
听她放了一番狠话,顺水反倒放心了,我二万万女同胞要都是这样的女煞星,量他小鬼子也不敢如此猖狂。
摄影师留下了死刑犯李顺水生前最后一张画面,而后抱着相机匆匆逃开老远。
“验明正身,就地正法!”监刑官口传指令,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好了,跪下吧。”她这句命令平淡无奇,又熟极而流,看来确非头一次处决人犯了。
李顺水一扬眉毛,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师长,何况眼前这个年龄相仿的小妮子。
“哟,挺硬气的么。别怪我事先没说清楚,跪着受刑是为你好,子弹后脑进去,前嘴出来,只碎一口牙,不伤脸。”她边说边上膛,麻利的拨开保险。
他无惧无畏,挺立不动,脚趾扎进软土,像一棵栽在坡上的小劲松。站着死,那是大长官特许的权力。
女子第一次露出愠怒,一副“给脸不要脸”的表情。但这股怒意只在脸上维持了不到五秒钟,遂即又恢复了之前娇媚的模样。
“你一定猜不到,接下来要你小命的那颗子弹,我替它抹了口红……”她故意嘟起血红性感的嘴唇,附在他耳边轻语,然后隔着空气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李顺水撇了撇嘴,一句“婊子”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一张虎脸憋成了酱紫色。他不得不闭紧双目,努力去回忆小怡良善温柔的眼睛以冲淡这场耻辱与尴尬。
女军官旁若无人的放肆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在这肃杀的刑场,像是一朵坟茔上开出的含笑花。
“你这大头兵……可是真有趣……是不是很想骂我,心里却告诉自己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
她像是他肚里的蛔虫,把心思摸得透彻敞亮。
“有种你就开枪,别像个娘们儿……噢,对了,你不就是个娘们儿么?”他猛的睁开滴溜的大眼,与女人犀利目光狭路相逢。
“对嘛,你这虎头虎脑的大头兵,眼睛还是挺好看的。”她说完,兰花玉指轻轻一扣,黑洞洞的枪口闪过一团耀眼的火花,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火药炸响,李顺水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全剧终……
若是那支勃朗宁手枪中真的装填实弹,那么李顺水同志的抗战生涯真就剧终人散了,并且是屈辱的死在自家人手里。但负责扣动扳机的林玄少校再清楚不过,枪中只有一弹,且是不安装杀伤部的空包弹。只有一些火药碎屑会伴随击发动能喷出枪口,巨大的冲击力在近距离上足以令目标短暂昏迷。
七十一军执法处的记录明白无误,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犯卒李顺水头部中弹业已毙命。自从有当兵这一行开始,处决自己人就如吃饭睡觉那样平凡无奇,什么宪兵队、军法处、督战队……军法连坐,抽十杀一,当官的想着法儿变着法儿唬着手下人充当炮灰卖命。
林玄,曾在军统受训多年,军中绰号“玫刺”,戴笠私人武器柜中的带刺金玫瑰。她杀的鬼子汉奸多,杀的自己人则更多。这般杀气极重的美人,男人只可远观,断不敢冒险一亲芳泽。
“我是委座披风内藏的暗匕,而你,是匕尖上最锋利的一寸。”这是戴局长对她复述最多的一句话。
枪响之后,顺水只是晕厥过去,安静的躺在她马靴边。她俯下身,查看了额头的伤口,虽只是皮外伤,但若是事不凑巧,落下个脑震荡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为军统的红人,她是知晓个中内幕的。中央嫡系与云南滇系一向颇有嫌隙,但那位脾气耿直的“云南王”龙云在这件案子上却极好说话,面对这位百米开外狙毙其高级军官的犯卒,老龙王大手一挥,将这条贱命保了下来。这反倒让宋司令长官觉得欠他一个莫大的人情。于是乎,投桃报李,七十一军对滇军“息烽旅”开进保山县城大发死人财国难财一事也半睁半闭,除了当地乡绅群情激愤到重庆委员长那里告御状之外,一切波澜不惊,仿佛那个充满血腥罪恶的夜晚并不存在。
当然,刑场这幕戏还是要演的,演给全体滇军将士们看。中国不是日本,没有“下克上”的传统。以下犯上这种事,即便出于再正义的动机,也是军中最忌讳之事,不可能被法外容情。
面对脚边昏迷中的这个漏网幸运儿,林玄不由摇头苦笑起来……比起接下来要他担负的那些地狱般的使命,还不如此时葬身在这苍松翠柏之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