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焦土抗战
在相距日军炮兵阵地三百米附近,李虎巍寻到一处小土坡作为狙击阵地。棕榈芭蕉把土坡盖得挺严实,对射手形成天然的伪装。
日军有枪有炮,兵力可算雄厚,李虎巍弹药有限,每用一发都得精打细算。说到缴自南部勇的那支枪,枪身裹了几层涂有迷彩的布条,这么做既为了伪装,防止金属反光暴露自己,也是出于对爱枪的呵护。枪柄末端已刻上了近百条细痕,那是前任枪主人留下的战绩。
经过一番走走藏藏,于帅也悄悄摸近了停靠在开阔地边上的补给卡车,日军注意力全在迫击炮的发射上。天气酷热,运输兵不愿意在驾驶室里洗桑拿,光膀子蹲在树阴底下乘凉,车门都未曾关紧。
假洋鬼子真是专踩狗屎运,净遇上不靠谱的敌人。李虎巍心中一阵坏笑,只见于帅无毫阻拦的爬进驾驶室,轻而易举劫得方向盘。九四式军用卡车的驾驶位在右舵,好在于帅在英国学的驾驶,这些岛国人连造车都一个德性。
趁着日军炮兵又一轮齐射的当口,汽车引擎突然发出怪叫,只有那名乘凉的运输兵意识到不太对劲,正准备发出警报,李虎巍的扳机扣响了,子弹从他张开的口中贯入,后脑勺喷出一团红白色的脑花。
于帅的计划可算完美,卡车引擎轰鸣,庞大的车身摇摇晃晃杀进炮兵阵地。炮兵们正埋头重复着装填——发射——再装填的机械操作,对于即将来临的这场“交通事故”,大部分人没有足够防备,直到耳边听到呜呜声却已来不及了,狗嘴状的车头将两个倒霉蛋当场撞出十米开外。
担任守备的日军步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哇哇大嚷着跳入射击位,正副机枪手熟练的装填上弹准备击发。
三百米外,李虎巍早等着这一刻。子弹疾旋出膛,没等观察战果,他又迅速拉动枪栓,数秒之内将英七七弹匣的子弹打空了。日军的重机枪阵地应声哑火,而于帅驾驶的庞然大物仍在肆意发飚,车轮已碾过大半个炮兵阵地。至少又有四名日兵亡命车轮之下。于帅完成第一轮辗压,猛打方向调头,车头重新对准目标。惊恐万状的日军炮兵总算看清了驾驶座上那个双目喷火的血人,像是恶魔操纵着地狱战车收割人间堕落的灵魂。
李虎巍端过南部留给他的那支好枪,将瞄准镜拆下当成望远镜,视野里日军炮兵阵地被于帅搅成一锅乱粥,炮手们在车轮碾压之下惊惶失措,抛掉炮具四散溃逃,一片鬼哭狼嚎。假洋鬼子搞破坏的水平是一流的。
日军兵员素质并不低,工事内的步兵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几支三八大盖开始朝卡车进行有组织的射击,子弹全往车胎上招呼。九四式军用卡车的三对轮胎被打爆了两对,油箱也被穿出几个孔,哗哗往外泄油。狗嘴模样的车头吭哧吭哧丧失了动力,于帅踩了几脚油门,这头铁牛却完全瘫痪不动,他骂了一声娘,踢开车门飞身一跃。双脚才落地,发现自己已被十多个发狂的日军炮兵呈半月状包围住了。
这伙敌人手中握着军刺,眼神中一半是恼,一半是羞,帝国炮兵联队还没有受过如此羞辱,被一名偷车贼折腾得如此狼狈。
于帅背靠车身,心中大呼不妙,他所在的位置与李虎巍的狙击点之间正好被车身阻挡,队友的子弹无法支援自己。小小的战场被抛锚的军车无形间分成了两半。
步兵们已经意识到敌方狙击手的存在,但他们暂时无瑕顾及李虎巍,那辆正在咕咕漏油的军车还横陈在堆满迫击炮弹的阵地上,劫车的疯子下一步不知会有什么骇人举动。
这下轮到李虎巍直搓牙花子了,射界被车身阻挡,完全不清楚队友的状况。不断有日军跑出工事试图增援军车的方向。
“倒要看看,是你们的罗圈腿快,还是老子的子弹快!”他将目光与准星融为一体,咬住撒丫子飞奔的日军。随着巨大的底火击发声,跑向卡车的日军脑袋扬起血花闷声栽倒。负责指挥的步兵少尉暴怒的将军刀指向李虎巍的狙击点,工事背后的九二重机和九九轻机开始无节制的倾泻弹药。
日军正牌机枪手尸身已凉,替补的士兵射术也不差,一梭7.7毫米机枪弹落在离李虎巍不到半米的地方,在眼前掀起一排泥浪,泥土溅入眼窝,弄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炮兵阵地上,一门被撞翻的迫击炮正在重新校正,操作炮具的却是两名步兵。日本国民军事训练普及得极广,初中生都会摆弄迫击炮。炮弹嘭的出膛,首发落在李虎巍身后二十米的一片泥沼中,炸起黑糊糊的泥浆潮。毕竟不是正牌炮兵,弹着点偏离过大。
浓重的汽油味混合着燥热的风呼呼灌入鼻孔,被击穿的油箱一路浇灌,用汽油在遍体鳞伤的阵地上画出一条危险的长蛇。
头一个逼近的日军炮兵已将军刺捅到了于胸胸前,他几乎本能的一转身闪过,手中多了一只打火机。那是几小时前刚从山田尸体上缴来的,金属外壳,造型别致,机身上还刻有菊纹,缴获之后就一直藏在裤兜里,本打算作为战利品回国炫耀的。
他手指一扭,噌的蹿出叶片状的火苗:“小日本子,听听爷们儿唱的这出《火烧连营》吧!”
打火机从指间滑落,让燥动的汽油立即升腾起来。卡车成了“火车”,化为一团炽热火球,那条汽油绘制的火蛇从画里复活,蜿蜒肆虐。
炮兵们眼中的狰狞化作惊惧,他们甚至来不及四散奔逃就陷进火蛇之口。日军步兵少尉脸色惨白,那些不安份的汽油危及到阵地上尚未击发的成堆炮弹,由此引发的殉爆会将周围一切生命瞬间蒸发。
李虎巍仍然被弹雨攒射压制的抬不起头,直到震破耳膜的巨响传来,像是一片炸雷在翻腾的乌云中被闪电引燃。
整片丛林都发疯了!大地瞬间扭曲变形,李虎巍感觉到一股巨力从地心迸发,将他抓起又狠狠摔下。
迫击炮弹殉爆引发的连锁反应,像是过年点燃的一挂挂鞭炮轮番炸响,将人体残肢、汽车和炮具零件残片玩命地抛向空中。一只带火的卡车轮胎被气浪送上半空,重重砸在李虎巍脚跟后方一寸位置,比刚才客串炮兵的两名临时炮手的准头强多了。
他端起瞄准镜重新观察阵地,仍有殉爆炮弹不时炸响,但焦黑的阵地全貌已能从翻腾的火团中依稀看清。原先日军工事所在的位置被夷为平地,武器、敌人……什么都没留下,就像他们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似的。最高领袖一直在对他的子民疾呼“焦土抗战”,此刻李虎巍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焦土。
假洋鬼子……你特么真成鬼了?
李虎巍并不喜欢那个热衷臭屁显摆,凡事没有正经,把追求林玄当成事业的富家子,但绝不希望他就此送命。此时,心头像是插进一柄刺刀,莫名的痛感从意识深处涌了上来。复仇的子弹已经无处宣泄,射界中早就没了活物。
小怡、老唐、小辛……假洋鬼子……他将手指生生插进泥土,心里狠命的告诫自己,在这场该死的战争彻底结束之前,最好别再对任何人产生感情。友情、爱情……去他妈的!
假如自己胆子再大些,压制住鬼子步兵火力,假洋鬼子或许也……一份挥之不去的念头在不停责问他,战友是死于自己的怯懦与寡断。
回到做好标记的地方,李虎巍找出那部日军电台,可惜预定好它的新主人却死了。也许该把电台埋了,就埋在假洋鬼子殉国的这片焦土上。李虎巍刚打算挖坑,零乱的枪声又再度响起。一队慌乱撤退的日本兵在他前方一百米处低头匆匆闪过,这些小短腿蹿得飞快,甚至都不敢回身还击。他头一回见到日军败得如此狼狈且迅速。
过不多久,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了,丁三爷和林玄像一对霸气鸳鸯刚浮出水面。当然,用鸳鸯形容两人是不妥的,说冤家还差不多。
“怪不得鬼子无心恋战,原来被你小子抢了先……这是引爆了鬼子的弹药?”三爷有些难以置信,步枪威力再大准头再高,也不致于把这里炸成焦土。
徐白惊喜万分:“你俩真是神了。哟,还缴获了鬼子电台……”
“你怎么不问假洋鬼子去哪了?”李虎巍粗暴的打断了老白,话中带着愤懑,丝毫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
三爷嘴角抽搐了一下,悲伤与惋惜爬上眉角。林玄则是脸色铁青,于帅一死,她在戴局长那边便难以交待。当初就该拒绝于家少爷进入这支队伍,死一帮炮灰没人在乎,于少爷是万不能出事的。
“谁允许你们擅自行动的?现在人死了,赔上你一百颗脑袋,负得了这个责吗?!”这一次,林玄话虽严厉,却没有动手去摸枪。
丁三爷叹道:“那个爱出风头的浪荡小子……”
李虎巍没听出三爷的本意,只觉得这话太绝情,红着眼睛抗议道:“假洋鬼子确实喜欢在林长官面前出风头,可他也爱胜利!咱们的胜利!”他将那部玩命抢下的电台摔在两位长官面前。
“谁……谁说……我爱……风头……”焦土之上,残焰还在噼啪作响,但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却断断续续飘了过来。
李虎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既惊且喜:“假洋鬼子,是你在说话?还是鬼在叫唤?”
林玄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她比谁都在乎于帅的死活,命令道:“肯定是他,兴许还有的救,赶紧挖出来!”
李虎巍循着声扑了过去,伏在脏黑的焦地上拼命扒开泥土,可除了挖出几块半焦的人体残肢,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直到林玄靴子底下传出“啊”的惨叫声,三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林玄猛得抬一脚才发现,一张血糊糊的脸被焦土埋了大半,还真是于帅,这家伙面孔上竟蒙了半块鬼子烧焦的人皮,像极了俳徊古墓的恶鬼。
于少爷虽没死,却也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