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唯肉弥香
风雪更急,霜雾弥天。
石寒站在山坡上,眯眼望向一侧的山谷,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山寨的轮廓。
这真的是:烟沓渺,路弥漫,溯风绕寨腊又残。
下山的道路已经完全被冰雪掩盖。
不过原本,他就没打算回山寨中去。
转过一个山坳,迎着几片一卷而逝的残叶,石寒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破败的乱石小屋。
小屋不知道最初是谁建的,有可能是以前的猎户,也有可能是离群独家的流民。
而现在,则是石寒的临时居所。
“我回来了。”
石寒的语气很柔和,完全不像之前他手中的刀那么冷漠。屋内随之响起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石寒赶紧移开门板走入石屋,他将雪鹿放在一边,又转身就将挡风的门板按上。
动作轻柔和郑重。
随着他的动作,好不容易有了一缕亮光的小屋,重新变得幽暗阴冷。只能依稀从几道透风石缝里漏入的光线中,看到最里面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人影。
感受着空气中的阴冷,石寒眉头紧皱:“火都熄了,为什么不加柴。”
好半天后,躺在草堆中的人影才沙哑地回道:“咳咳咳…将死之人,有何意义。”
石寒笑答:“不会的,三哥。多少次我们都这么挺过来,先吃饱肚子,等我再去猎杀一头雪鹿,就去找大夫。”
草堆中的人影,并未接话。
石寒走到另一侧将熄灭的火坑用木柴翻开,寻找到一点深埋其中的火星,然后小心用干草将其重新引燃。
随着火坑中的柴火重新被点燃,石寒又仔细地将其用一块石板遮盖,利用一个微倾的角度将柴火的烟尘导出石屋的缝隙…
而整座石屋,也重新有了亮光和温暖。
躺在草堆中的人,望着忙碌的少年背影,异常苍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弧度,眼中的温柔一闪而过,然后又深深地将其隐藏。
紫白色的干涸嘴唇中,说出来的也是冰冷沙哑的语调:“我要的野味,你打到了吗?”
石寒闻言一喜,开心地将雪鹿一指,朝着那人说道:“打到了,三哥,我打到你要的野味了。我这就给你去烧肉。”
“好。雪鹿啊…真好,这就更好了…记得把皮也剥下来,给我。”
“好嘞!”
石寒飞快地拖着雪鹿又跑到门外,先是小心地将雪鹿的毛皮整齐切下,剐干净上面残留的油渣之后,便拿了几把草木灰仔细涂抹消除异味、油腻。
没有办法硝制,只能如此处理。好在雪鹿冰清,本也没有多少腥膻味。
粗粗处理一番后,石寒也不心疼被糟蹋的鹿皮,将它细细盖在三哥的身上,又转身去处理肉食了。
三哥浮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身上的鹿皮,柔和温暖的皮毛,让他有了久违的温暖。一行眼泪无声滑落在他耳边,然后又是裂开嘴无声的笑。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某一天,门口少年乘风破浪的身影…
待到天色渐黑,石寒带着笑意,端着一个破盆走了进来。顿时整个屋子,仿佛都被盆中鹿肉升腾而起的香味弥漫…
“三哥,好了,你快吃…”
三哥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石寒:“放下吧,就放在我脑袋边。”
等到脸色僵硬的石寒放下盆子,他却语出惊人:“好了。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你走吧。”
“三哥!”
“走!一头雪鹿,足以偿还我对你的情谊!咳咳…走吧,能在临死前身披鹿皮,吃着热腾腾的鹿肉,足矣。荒野之人的命,换不来这些!”
“三哥…”
“滚!你我已经两清,从此再无瓜葛,咳咳咳…滚…”
一口血,从三哥的嘴角涌出,他却依旧用冰冷的眼神望着石寒。
石寒即痛又悲,泪流满面,然后猛地一咬牙,窜出屋外,冲入风雪之中仰天长吼。
良久之后,他又回到石屋之前,默默掩好木门后,退后一步跪在地上朝着里面磕了三个响头。
“三哥,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石寒带上两把短刀,用兜帽重新将自己脑袋裹住,朝着风雪之中走去。
“陈平…我要你,死…”
十几年前,还是半大孩子的三哥外出刨树根、觅食的时候,在一块大石头上发现了尚在襁褓之中的石寒,然后就将他背了回去。
为了这事,三哥很长时间内都一直在被同样乞活的孤儿们责备。
但三哥,始终甘之如饴,宁可自己饿肚子受苦受累也要抚养石寒。并且在几个相好的兄弟姐妹帮助下,愣是将石寒拉扯成人。
虽兄,实父。
这些年,一群难兄难弟兜兜转转,死的死散的散,转眼就只剩下石寒和三哥两人。而现在,石寒也终于,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走吧,走吧,从小你就不一样。不哭不闹,数月能言,足岁能跑,吃着一样的烂食却有用不完的精力…”
三哥并没有去动旁边冒着香味的肉食,而是眼神望着被火光渲染的屋顶,开心地笑着:“从来,都不是你拖累我们,而是我们拖累了你啊…小寒啊,你不一样,你是天上的雄鹰,是森林里的猛兽,天生就该吃肉...”
“小寒啊,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活一场啊…那样的生活,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好…”
三哥说着,瞥了一下旁边依旧冒着白烟的鹿肉,动了动手指,就再无声息...
石屋陷入沉寂,唯有鹿肉依旧弥香…
石寒一个人,在漆黑的冰天雪地之中行走。
漫天的风雪已经遮挡了所有的视线,他只能依靠附近隐隐约约的山势,判断方向。
冰冷刺骨的寒风,却不及内心的悲痛和幽冷更令他难受。
更何况,他的体内有一股柔和的内息,正无时无刻地在缓缓流转着,让他几乎无视风雪的寒意。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内修心法之类的东西。
而是石寒来到这个世界后,机缘巧合下自创的呼吸法孕育出的神秘内息。
前世的石寒是个武学爱好者,但是所处世界的环境让武学和舞学几乎等同,即使那些所谓大师们的言传身教,也不过是一番蹉跎的梦幻。
结果石寒意外生死后,却重生在了这个世界的北国。
从他刚有意识之后,便发现自己不仅成了一个婴儿,还身处冰天雪地的环境中,几乎冻毙。
生死存亡之际,他却用成人的思维发现,这个世界不仅外界有着一股特殊的气息,连同婴儿的体内也一样有着类似的气息。
然后福至心灵一般,他开始了有意识地引导这些气息的交汇,并且结合前世了解过的诸多所谓呼吸、内功法门总结出来了一套,属于自身的呼吸法。
并且,随着身体的成长,他不断完善着这个当初让他从冰雪中活下来的法门。
和石寒想象中的内功不同,他利用自创呼吸法不断孕养的这股内息,并不能用来伤人和战斗。但是却有着另一种妙用,那就是随着气息的壮大,他的身体素质和五感、精神等等都开始异于常人。
甚至每天吃着草根烂食,别人都是面黄肌瘦,而他却整天精力充沛…
石寒,也曾将这套呼吸法教给自己的几个哥姐,奈何却没有一人能够修炼出内息,同样的,他们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自己体内有所谓的和外界一样的‘气息’。
石寒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婴儿自带的先天之气,但是,正是有了以此为基础修炼出来的特殊内息帮助,他才能够在一次次危机和困难之中,活到今天。
他也曾想去了解这个世界的武学和变强的途径。
奈何生来就是个荒野流民,一直跟着几个兄姐颠沛流离,连活命都要战战兢兢,又哪来机缘和精力去寻找变强之路?
而他此刻,满脑子都只想着,杀了陈平,给三哥报仇!
陈平,人如其名,三十来岁,长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断了一只手。
但他却是山寨中的最强者。
一口长刀挥洒开来,等闲十来人都近不了身,像极了荒民口中传说的武者。
没人知道,为什么陈平这样的人会来到荒野,就像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山寨寨主的。
和他的来历同样的神奇,陈平的行事风格也充满了矛盾。
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在乎,但是却嗜酒如命。
荒野中的寨子,往往连吃的都不够,陈平却可以为了省出一口酒粮,而杀一个人…
石寒二人原本是从另一个被人屠灭的山寨中逃难来的,在山寨中已经住了半个月。却不想,三天前,三哥倒在了陈平的刀口下。
石寒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杀人,就得拿命来偿!
至于能不能杀掉陈平,他也不在乎。
他原本拥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再加上这十几年的熏陶,理应更加理性。但北国荒野的十几年里苦熬生活,早已将他的心灵捶打地坚如寒铁,清冷而又坚实,同样的,他的心神也变得如被坚冰朦罩...
同时,过往的经历也交给了他一个道理。
北国的仇,没有隔夜。
因为,你不知道,你的仇人第二天会不会死于非命。
“啊呜~!!”
不知何处,传来雪狼的吟叫声。
石寒却头也没有转动一下,依旧埋着脑袋在风雪之中跋涉。
这种鬼天气,不过是饿得发昏的野兽,在彼此招呼对手,来场生死相搏,好让自己和族群混顿温饱。
这在雪域荒原,并不罕见。
一脚深一脚浅,石寒凭着记忆从山坡上缓缓向下,实在没路就干脆先用带着铁球的索绳探路,然后一路滑滚下去!
越是接近山寨,他浑身的血液就仿佛越是滚烫,内心复仇的火焰,几乎将他完全吞噬。
无处不在风雪,在山谷中渐渐变弱,但漆黑的霜雾依旧让远处的山寨看上去,像座择人而噬的怪兽。
诡异的是,一盏朦胧的黄灯,却在前方渐渐出现…